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三点十七分突然亮了一瞬,苏砚的白大褂袖口蹭过器械柜时,金属表面的凉意顺着皮肤爬进脊椎。
她每周三值夜都会检查这排定制器械柜——七年前给妹妹苏棠做失踪案笔录时,她在第二格柜门内侧用紫外线蚀刻了“sy02a7”,那是市局对苏棠失踪案的内部编号。
此刻,她的指尖在“sy02a7”下方停住,一道极浅的刻痕在紫光灯下泛着银边,像被刀尖轻轻挑开的皮肤。
“7。”她读出声,尾音发颤。
三天前裴溯在旧法院档案库翻找母亲案卷时,曾瞥见一份标有“7”的密级文件被迅速收走。
当时他在电话里说“像被谁掐着后颈拎走的”,此刻这两个字母就刻在她亲手标记的案件编号旁,像根细针扎进她紧绷的神经。
苏砚后退半步,医用橡胶手套被她捏得发出轻响。
她摸出白大褂内袋的私人终端,指纹解锁时指腹在传感器上打滑了两次。
加密日志的时间轴在23:47到3:17之间跳出一段灰色区块,标注着“第七支柱内部网络自动接收”——那是市局最隐秘的调查组代号,连她作为首席法医都无权直接对接。
音频文件的播放键在屏幕上闪着幽蓝的光,她深吸一口气按下。
“滴答——滴答——滴答答——”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在法医学课上学过摩尔斯码,这串节奏分明的滴答声里,短音是“滴”,长音是“答”。
她数着间隔在终端备忘录上速记:
不,节奏不对。
她重新数,第三组是两长两短:“答答滴滴””,那是“x”?
不对,可能她记错了。
苏砚扯下手套揉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七年前苏棠失踪那晚,她在笔录室也这样掐着自己,听着民警说“没有目击证人”。
此刻解剖室通风口传来潮湿的土腥味,像极了那天暴雨后巷子里的味道。
她突然顿住——摩尔斯码的间隔不是机械音,是……心跳声?
她把终端贴在耳边。
果然,滴答声里混着极轻的低频震动,像人在强压下的心跳。
“我曾签字。”她突然反应过来。
摩尔斯码的“我曾签字”
而刚才的节奏,正好是这串代码的简化版。
器械柜的紫光灯“滋”地灭了一盏,苏砚猛地抬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在云层里投下模糊的影子,像只展开翅膀的蝴蝶。
律所的百叶窗漏进第一缕晨光时,裴溯正用银匙搅动冷掉的黑咖啡。
他昨晚在法院官网蹲守了六个小时,就为等“7人员名录”的调阅申请状态更新——但他根本没提交过这个申请。
邮箱提示音在七点零五分响起,“您申请调阅的‘7人员名录’已进入审批流程”的通知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是“法院档案管理系统”。
裴溯的拇指在触控板上悬了三秒,才点开追踪ip的程序。
绿色代码在屏幕上流淌,最终锁定在一个已注销的书记员账号——“2016年离职,现居外省”的资料跳出来时,他的指节抵上了下颌。
更诡异的是审批权限。
系统显示同意调阅的是现任档案处处长陈正雄,那个每次他去查案都推说“档案在搬迁”的老头,上周还在酒局上拍着他肩膀说“小裴啊,有些旧账翻不得”。
裴溯转动椅子面向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他微眯的眼。
他打开加密聊天软件,输入一句:“你还记得苏棠吗?”发送至那个已注销的账号。
测试指令需要精准,像用手术刀划开皮肤,既不能太浅,也不能太深。
两小时后,律所打印机突然发出嗡鸣。
裴溯的目光从案卷上抬起来,看着一张a4纸缓缓吐出,半张空白,半张印着一行字:“她没上那辆车。”
他的喉结动了动。
苏棠失踪那天,唯一的目击证词说她“上了辆银灰色面包车”,但现场监控被暴雨冲刷得模糊不清。
此刻这行字像根线,突然串起了裴母案里被篡改的尸检报告、苏砚解剖刀下01毫米的伤痕差异,还有昨晚他在旧仓库焚烧起诉书时,灰烬里浮现的蓝色蝴蝶轮廓。
“叮。”手机震动,是苏砚的消息:“7刻在器械柜了。”
裴溯的拇指停在回复键上,窗外传来洒水车的音乐声,混着隔壁律所的说话声:“老陈头今早来上班,衬衫第二颗纽扣系错了位置,跟丢了魂似的。”
心理干预区的消毒水味里,苏棠蹲在老辅警李叔的座椅旁。
老人今早交来的“梦境记录”还摊在桌上,字迹歪歪扭扭:“梦见自己在登记簿上盖章,印油是蓝色的,本该是红色的……”
“李叔,您说‘那天晚上有人让您改登记’,是哪一天?”苏棠轻声问。
老人的手突然抖起来,钢笔“啪”地掉在记录本上,蓝墨水洇开一片,像朵畸形的花。
“我……我记错了。”李叔猛地抽回记录本,泛黄的纸页在他发抖的手指间簌簌作响。
苏棠注意到他袖口露出一角蓝纸,边缘被折成细碎的弧度——那是她前天给的灰邮票复印件,裴溯用起诉书灰烬做的“会飞的证据”。
“李叔!”她伸手去扶老人要站起来的身子,指尖擦过那角蓝纸。
老人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小苏啊,你姐姐总说‘我会找到苏棠’,她刻在长廊墙上的字,我都看见了。”
话音未落,老人又恢复了木讷的神情,攥着记录本快步离开。
苏棠望着他的背影,蓝纸折成的蝴蝶从袖口滑落,轻轻落在她脚边。
解剖室的通风口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苏砚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
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滴答声还在她耳边回响,此刻挂钟的秒针却停在“7”的位置——那是苏棠名字里“棠”字的笔画数。
水泵房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检修线路。
苏砚走到窗边,看见周远的黑色工装裤闪过墙角,他背着工具包,手里的万用表闪着红光。
她的终端在此时震动,裴溯的消息弹出来:“她没上那辆车。”
窗外的风掀起解剖室的白窗帘,苏砚望着墙上停摆的挂钟,突然听见极轻的、类似蝴蝶振翅的声音,从通风管道深处传来。
周远的虎口抵着万用表的金属触头,在水泵房潮湿的墙根下已蹲了十七分钟。
荧光屏上跳动的电流数值突然出现03毫安的偏移,像条滑进暗渠的鱼。
他摘下沾着锈迹的线手套,食指沿着墙缝摸索——水泥层与电缆管道的接缝处,有道极细的划痕,新得连灰尘都没来得及落。
新增分支。他轻声自语,喉结在工装衣领里滚动。
作为sy02幸存者,他对这类异常的敏感度早已刻进骨缝。
七年前暴雨夜那辆银灰色面包车上,他就是靠着数清电线走向才从后车厢的通风口挤出去的。
此刻他从工具包摸出微型电钻,钻头刚触到墙面,就听见金属刮擦声——不是水泥,是预埋的镀锌钢板。
钢板下的电缆泛着幽蓝,像条被剥了皮的蛇。
周远的指节抵在电缆外皮上,触感比普通线路凉三度。
他顺着线路往地下管道爬,膝盖蹭过青苔时渗出的血珠在工装裤上洇成暗红小点。
管道交汇处的积水中,一台火柴盒大小的继电器正随着水流轻晃,外壳用激光蚀刻着Δ02,那个倒三角符号让他后颈发紧——七年前专案组会议室的门牌号,正是Δ02。
接通示波器的瞬间,屏幕炸开两串光带。
周远的呼吸顿住:一条是sy02旧案的标准频段,波形像他当年在医院icu见过的心跳监测图;另一条则是不规则的脉冲,像有人用摩尔斯码敲字时突然被掐住手腕,又挣扎着继续。
他摸出随身带的旧p3,按下录音键,脉冲声里果然混着断续的打字音:我在名单上的尾音被电流截断,别烧掉全部部字拖得老长,下一个轮到财务科科字带着机械齿轮的咔嗒。
继电器的散热孔飘出焦糊味,周远却没拆它。
他从工具包掏出防水胶,小心地给外壳裹上防潮罩,又用焊枪在接口旁熔了只微型蝴蝶——七年前苏棠总爱把蓝纸折成蝴蝶夹在课本里,他在医院养伤时,苏砚曾塞给他一只,说棠棠总说蝴蝶能引路。
焊锡冷却的瞬间,继电器的指示灯突然闪了两下,像在眨眼。
苏砚的白大褂口袋里,绿笔的震动比以往更急促。
她站在解剖室的私人储物柜前,金属柜门的冷意透过掌心渗进骨头。
蝴蝶发卡还在第二层,染血的蓝缎带被她用树脂封了十年,此刻发卡下的纸条却换了新内容:7不是一个人,是钥匙。
她的指尖在纸条边缘发颤。
七年前苏棠失踪案的案卷里,确实夹着半张会议记录:夜间通行密钥7,仅限sy专案组核心成员接触。当时她以为是物证编号,直到裴溯在旧法院说漏嘴——在裴母案的庭审记录里也出现过,是法警室的备用钥匙代号。
苏砚扯下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衬衫。
她调出市局工程日志,搜索sy专案组临时档案室,结果跳出来的却是财务科票据存放间。
鼠标滚轮突然卡住,23:03的电力异常访问记录刺得她眼睛发疼——那是凌晨三点零三分,比她在解剖室听见心跳摩尔斯的时间早了十四分钟。
她把便携式紫外线灯塞进帆布包时,瞥见镜中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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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来第一次,眼底的青黑里浮起血丝,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缝。
财务科的防盗门在午夜十一点五十八分发出轻响。
苏砚的鞋跟没敢沾地,沿着墙根挪到保险柜前。
uv灯的蓝光扫过锁芯周围,水泥层下突然爬出细密的蚀刻线路,在墙上勾勒出半只蝴蝶——和她储物柜里的发卡,和周远焊的微型装饰,和裴溯母亲临终前画在他手心的,竟是同一种纹路。
咚、咚、咚。她用指节轻敲墙面,回声里混着两种滴答。
一种来自脚底,像从地底最深处渗上来的心跳;另一种来自口袋,绿笔的震动频率和墙体共振,震得她大腿发麻。
她闭着眼数节奏,短音是,长音是,间隔里的停顿是,尾音的延长是。
而绿笔的震动更急促,是两短,是一长一短,是三短,是两长。
真相还在。
我们还在。她念出声,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钥匙。
uv灯的蓝光里,墙面上的蝴蝶纹路突然亮了一瞬,像被谁用手电筒照了照。
苏砚摸出绿笔在掌心写字,笔杆的震动突然变成规律的三短一长——那是摩尔斯码的sos
离开财务科时,走廊的声控灯在她头顶次第亮起。
苏砚的帆布包撞在消防栓上,里面的紫外线灯和绿笔发出轻响。
她摸出手机,裴溯的消息还躺在未读栏:陈正雄今早去了Δ02旧址。而周远的消息是:蝴蝶找到了。
解剖室的挂钟在凌晨两点十七分突然开始走动,秒针滴答滴答7的位置。
苏砚站在操作台旁,面前摊开的是苏棠失踪案的旧案卷。
她摸出抽屉最底层的蓝墨水钢笔,笔尖悬在目击证词那页上方,墨迹在空气中晕开一点蓝,像朵正在生长的花。
窗外的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她腕间的蝴蝶发卡上。
苏砚突然想起苏棠失踪前一晚,妹妹趴在她解剖台上画蝴蝶,边画边说:姐,等我找到那只蓝蝴蝶,我们就把所有故事重新写一遍。
她的手指慢慢按下钢笔,蓝墨水在银灰色面包车几个字上晕开,将字的最后一竖染成了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