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冰冷的金属解剖台,仿佛还残留着她昏迷前最后的触感。
苏砚猛地坐起身,视网膜上残留着一片灼热的猩红,那是梦中墙壁的颜色,也是她此刻体温的颜色。
电子体温计在腋下发出一声轻响,392c。
高烧没有退去,反而像一团盘踞在她颅内的鬼火,将她的思维灼烧得异常清晰。
她记得那个梦。
无数面容模糊的孩子,像沉默的工蚁,用最原始的蜡笔,在那面无边无际的墙上刻下名字。
一笔,一划,墙壁就随之浮现出一道深刻的见骨的伤痕。
而她的手,就握着其中一支冰凉滑腻的蜡笔,指尖传来的,是来自墙体深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
这不是幻觉。
苏砚踉跄着走向实验室的离心机,熟练地从自己手臂的静脉中抽取了5毫升血液。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她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仿佛这具滚烫的身体并非属于她。
她盯着那管暗红色的液体,脑电图上那片扩散至前额叶的异常波形,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她的认知世界里悄然张开。
离心机高速旋转的嗡鸣中,血清被一层层分离。
结果很快出来了,质谱仪的屏幕上,一条陌生的肽链结构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与组织内部使用的记忆抑制剂结构近乎同源,功能却截然相反。
它不是在抑制,而是在加固。
她的神经系统,正在以一种违背药理学的诡异方式,反向合成一种“记忆稳定剂”。
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记忆,正试图用这种方式,在她滚烫的血液里,重建回家的路。
同一时间,市法院证据科。
裴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份被标记为“苏砚心理健康状态评估报告”的文件被送入碎纸机的入口。
书记员公式化地在一旁记录:“证物编号a-734,按规定销毁,记录人……”碎纸机发出沉闷而令人安心的切割声,将那些伪造的谎言切割成无法辨认的碎片。
但裴溯的目光,却穿透了这间屋子,落在了数公里外的一处所在。
真正的报告,那份能证明苏砚精神状态完全正常的关键文件,此刻正被他夹在一本陈旧的《法医学基础》里。
这本书,已经通过内部递送系统,交到了周远手中。
他知道,k的人会来,会一丝不苟地查验销毁记录,确认每一个程序都无懈可击。
而这本看似无用的旧书,在完成它的使命后,将被图书管理员按照流程,归档到市局资料馆的闭架区。
那里是整个大楼里,为数不多的监控盲区之一。
在借阅登记卡上,裴溯用一种近乎刻意的工整笔迹,写下了两个词:“苏棠”,以及一个日期:“2015713”。
那是他妹妹失踪的日子,也是这场漫长噩梦开始的时间。
这个名字,这串数字,既是留给周远的暗号,也是一个刻在他心口的坐标,提醒他,所有牺牲都必须有意义。
周远的地下实验室内,空气里弥漫着设备运行时特有的臭氧味道。
他没有去看那本裴溯送来的书,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一段音频的频谱图上。
那是苏砚昏迷时,无意识发出的呢喃,微弱得如同梦呓。
经过数十次降噪和滤波处理,一段隐藏在人类语调起伏之下的、极有规律的节拍被剥离了出来。
是摩斯电码。
滴,嗒,嗒滴……周远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将那些长短不一的声波转化为字符:“墙…盒…火…名…逆…七”。
一串毫无逻辑的词语。
周远皱起眉,将这几个字输入全市的地理信息系统,进行模糊匹配。
数千条无关信息被瞬间排除,最终,一个坐标点亮了屏幕:“城西废弃精神病疗养院,b区,7号房”。
他立刻调出疗养院的建筑图纸,一个细节让他心头一震——b7房间的北侧墙体,图纸上标注的厚度是普通墙壁的三倍,且墙体正下方,一条废弃的供暖管道,蜿蜒着汇入了市局地下的主管网系统。
他猛然想起母亲日志里那句含糊不清的话:“必须……毁掉芯片……”过去他一直以为是字面意义上的物理摧毁,但现在,一个更大胆的推测在他脑中成形。
那不是简单的销毁,而是一场仪式,一场“逆向数据焚毁”。
以火为媒介,在特定的空间节点,将芯片中被囚禁的记忆,反向注入那个庞大系统的核心。
“火……”周远喃喃自语,目光转向了另一个屏幕。
屏幕上,苏棠的实时脑电波图正在平稳地起伏着。
就在刚才,小姑娘在睡梦中突然惊醒,监控捕捉到她睁开眼,借着窗外的月光,用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周远放大监控画面,辨认出那歪歪扭扭的笔画——“火不能灭”。
几乎在同一瞬间,苏砚与苏棠的脑波同步率,从昨晚的65,跃升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值——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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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形的“记忆共振通道”,已经在姐妹两人之间彻底建立。
苏棠的梦,正在成为苏砚行动的锚点。
“就是现在。”周远不再犹豫,他拿起一个布满电极的头环,快步走向隔壁的观察室。
苏砚已经通过他留下的加密信息,明白了计划的全部。
他要通过苏棠这个意识窗口,借助脑电反馈技术,尝试读取那枚芯片最深层的数据结构,找到它的“焚毁”协议。
夜色如墨。
苏砚换上了一身藏蓝色的维修工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她依旧滚烫的脸颊。
她提着一个沉重的工具箱,箱子内衬是铅制的,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枚从她后颈取出的、承载着一切罪恶与希望的芯片。
她熟练地刷开市局地下区域的门禁,走向深处那间终年轰鸣的锅炉房。
这里是整栋大楼的动力核心,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
老式的燃煤锅炉保留着巨大的人工投料口,像一头钢铁巨兽张开的嘴。
根据周远的情报,每周三晚间八点到九点,是巡检交接的唯一空档,也恰好是她体内记忆抑制剂药效最低的时间窗口。
她没有丝毫迟疑,撬开一块即将被投入炉膛的煤块,将那枚冰冷的芯片嵌入夹层,再小心地将其恢复原状,放在传送带最不起眼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像一个真正的维修工那样,检查了一下压力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她身后,沉重的铁门缓缓关闭。
三分钟后,锅炉房顶部的通风口格栅后面,一丝微弱的红外反光,如同一只窥探的眼睛,悄然闪过,随即隐没于黑暗。
次日清晨,伴随着轰鸣声,锅炉准时启动。
烈焰升腾,将成吨的煤块卷入其中。
周远的实验室里,警报声尖锐地响起。
他死死盯着热辐射监测仪的屏幕,就在锅炉烟道排出的废气温度曲线上,出现了一段极其短暂却规律异常的波动。
那不是燃烧产生的无序热量,那是一段被热能加密的、转瞬即逝的二进制编码。
“抓到你了!”周-远双手如飞,在键盘上构建数据模型,紧急还原那段信息流。
几分钟后,当解码完成,他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是母亲手写日志的完整电子版,那些他曾经以为缺失的、记录着核心实验的部分,一字不差地呈现在眼前。
而在日志的末尾,还多出了一行全新的、如同遗言般的字迹:
“抗体已成,她在替我们活着。”
“我们……”周远的心脏被这两个字狠狠攥住。
与此同时,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内,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苏砚刚刚完成了一项常规工作,她脱下沾血的手套,走向窗边。
高烧似乎在一夜之间退去了,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却在她体内彻底苏醒。
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空洞。
然后,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意志所操控,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在蒙着一层薄薄水汽的玻璃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林知遥。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遑论见过。
可是她写出的这三个字,笔锋沉稳,结构匀称,每一个转折,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仿佛在过往的无数个日夜里,她已经练习了成千上万遍。
苏砚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然后,缓缓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这只手,皮肤白皙,指节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可就在刚才那一刻,它却像一个被遥控的工具,一个被灵魂临时占据的躯壳。
这只手,感觉……如此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