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感觉自己的指尖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数据流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一个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的坐标。
他沿着这根由幽灵指纹编织成的丝线回溯,代码像剥洋葱一样被一层层解开。
发送设备是一台早已被注销的旧款校园定位终端,型号老旧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
信号在城市上空狡猾地进行了三次跳转,每一次都借用了公共网络的信号塔作为迷魂阵,最后,所有的轨迹都像倦鸟归巢般,落向了同一个地方——市青少年心理干预中心。
这名字听起来光明而无害,像是一座为迷途羔羊提供庇护的港湾。
但周远知道,最深的阴影往往藏在最亮的光源之下。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用权限调取了该中心所有外包服务的记录,目标锁定在清洁公司。
一张密密麻麻的排班表在他眼前展开,起初毫无规律,直到他将筛选条件设置为“每月17日”。
瞬间,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一名普通的保洁员,在过去七年里,每逢17号,都会被精准地派往一所不同的小学进行深度清洁。
而这些学校的轮换名单,与苏棠童年时就读的小学“家长开放日”的日期惊人地重合。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持续了七年的,无声的狩猎。
同一时间,苏棠正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泛黄的写字本。
这是她童年的遗物,纸页边缘因岁月侵蚀而卷曲。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干燥气味。
按照姐姐苏砚的指示,她握住笔,像一个初学的孩子,开始一笔一划地重写自己的名字。
“苏”,第一笔,横。
她的指尖传来轻微的触电感,仿佛握住的不是笔,而是一根探针。
她录下自己手腕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录像中的手显得陌生而僵硬。
她记得,苏砚曾手把手地教她,告诉她第一笔要稳,像大地的脊梁。
“棠”,当她写到最后一捺时,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一捺,苏砚当年说,要有破风而出的气势。
当笔尖带着决绝的力道划过纸面,一个完美的“捺”成形的瞬间,她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起,自动弹出了一个从未被编辑过的短信草稿。
没有收件人,只有一行字,安静地躺在那里:“妈妈说,要等姐姐来。”
苏棠的呼吸骤然停止。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巧合。
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冰冷的词汇:生物感应。
她写字的动作、笔画的顺序、甚至每一笔的力道,都被某个潜藏的系统记录、识别,并最终触发了这句预设的响应。
她不是在写字,她是在输入一道开启过去的密码。
“他们能感应到你。”苏砚在电话里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那我们,就给他们搭一个舞台。”
两天后,一间早已废弃的小学教室被重新启用。
苏砚以“青少年法医科普展”的名义向局里申请了场地。
教室里的一切,都精准地复刻了当年苏棠记忆中的儿童阅览室。
靠窗的第三号桌椅,桌角有被牙齿啃噬过的缺口;桌上一盒十二色的绿色蜡笔,其中一支用得最短;旁边摊开着一本连环画《小蝌蚪找妈妈》,正好翻到小蝌蚪错认金鱼的那一页。
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枚钩子,要钓出那条潜伏在记忆深海里的巨兽。
苏棠按照指示坐下,在隐藏摄像头的注视下,再次拿起笔,“练习写字”。
而一墙之隔的杂物间里,苏砚将医用听诊器的金属头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她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从墙体另一端传来的微弱震动。
法医的经验告诉她,枪声和爆炸能被隔音材料阻挡,但人在极度紧张或兴奋时,那种源自胸腔深处的呼吸频率的改变,却能像水波一样,穿透最坚固的屏障。
她在等的,就是那个不属于苏棠的呼吸声。
城市的另一端,裴溯正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切入这张蛛网。
他通过律所合作的一家顶级心理评估机构,绕过了常规流程,拿到了市青少年心理干预中心b7房间近三年的药品出入库记录。
记录显示,该房间会定期采购一种极其罕见的镇静剂。
裴溯将成分表发给专业人士分析,得到的结果让他脊背发凉——其核心成分,与他在“白塔项目”的加密实验日志中看到的“记忆钝化剂”的分子式,几乎完全一致。
他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他换上一身白大褂,戴上金丝眼镜,伪造了一份药品监督局的稽查文件,独自走进了那座“港湾”。
他以检查药品储存规范为由,在中心内部从容地走动。
趁着工作人员去取文件的间隙,他迅速在b7房间对面的走廊消防箱内侧,安装了一枚口香糖大小的微型拾音器。
夜幕降临,拾音器开始工作。
大部分时间里,里面只有电流的杂音和偶尔经过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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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深夜,一个模糊不清的低语被捕捉到了。
声音经过了降噪处理,依然像隔着毛玻璃般失真,但那句话的内容却无比清晰:“……她开始写名字了。”
局已布下,鱼饵已投,现在只剩下等待。
当晚,苏棠独自留在了那间复刻的教室里。
苏砚和周远在监控车里,裴溯则通过手机监听着拾音器的动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棠深吸一口气,在新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另一个名字:“林知遥”。
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整个教室的灯光“啪”的一声,全部熄灭。
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吞噬了一切。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没有动。
紧接着,正前方的墙壁上,投影仪自动开启,投射出一束微弱的光。
光线在墙上汇聚成一段模糊的影像。
画面里,一个瘦弱得像芦苇杆的女孩,正坐在一只冰冷的铁盒前。
她手里也握着一支绿色的蜡笔,在纸上模仿着写一个“家”字。
她写得很慢,很吃力,宝盖头,三撇,但写到最后一笔长长的横折钩时,她的手却停住了,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始终不敢落下。
她似乎觉得,一旦写完这个字,某种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影像即将结束,女孩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望向镜头,望向正在注视着她的苏棠。
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像两口枯井。
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却清晰可辨:“姐姐……屋顶……”
监控车里,苏砚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认得影像背景里那只铁盒的一角,上面的刮痕和凹陷,与她们在旧公寓找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周远立刻操作,调出了影像的元数据。
一个时间戳赫然显示——拍摄于48小时之前。
苏砚瞬间明白了。
对方不是在被动地躲藏,他一直都在看,在等待。
等待一个完整的“教学仪式”被重现。
这不是单向的寻找,而是一场双向的奔赴,一场死亡的邀约。
她抓起苏棠小时候用过的拼音本,翻到空白的第一页,用最清晰的字迹,写下了一行字:“明天,我教你写‘家’字。”
写完,她推开车门,独自走回那间漆黑的教室,将本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中央的书桌上,让隐藏的摄像头能将封面上的字拍得一清二楚。
同时,也是一张捕兽夹的扳机。
监控车内,周远将那段只有十几秒的影像反复播放,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关掉了声音,将播放速度调到最慢的025倍。
画面中的女孩,蜡笔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绿色的痕迹。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他心中那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一遍又一遍地盯着女孩的手和纸上的笔迹,终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道绿色的痕迹,并非与笔尖的移动完全同步。
它出现的时间,比笔尖划过纸面的时间,要晚上零点几秒。
那是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延迟,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存在。
就像光与回声之间,存在着一个无法被消除的,诡异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