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指尖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缓缓移动,却不敢真正触碰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不是模仿,模仿是形似,而眼前这字迹,是魂似。
它复刻的不是一个人的笔迹,而是一段被尘封的教学记忆,一个只有她和另一个人才懂的,关于“开始”的秘密。
她猛地抽回手,冲到书桌前,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陈旧的牛皮纸本。
本子已经泛黄,边角卷曲,封面上是她自己用蜡笔画的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
这是她的启蒙写字本。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墨迹映入眼帘。
那是苏砚的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写下的。
“捺要拉到底,像蝴蝶飞出去。”
苏砚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她耳边响起。
苏棠的目光死死盯住本子上那个巨大的“林”字,第二捺被刻意地、夸张地拖长,就和桌上那张纸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这根本不是一封信,这是一张地图。
陆知遥在用她教女儿写字的方式,告诉她一些事情。
每一个笔画的延伸,每一个顿笔的落点,都可能是一个坐标。
她立刻拨通了周远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扫描那张纸,立刻!把它建成三维模型,每一个笔画的压力、速度和走向我都要。然后,把它和市立图书馆的建筑图纸叠在一起!”
周远没有多问。
半小时后,他的声音从加密线路中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找到了。‘苏棠’两个字的末笔,穿过三维空间,精确地指向了儿童阅лr览室东南角的通风井。而‘林知遥’……它的末笔更深,穿透了楼板,直指地下书库最深处的排水口。”
苏棠的心脏狂跳起来。
通风井,排水口……都是最容易被忽略,却又连接内外的地方。
“还有,”周远的声音继续,“我重新分析了陆知遥当年的实验日志,找到了几个被她高亮标记的‘记忆锚点’。其中一个的备注是:‘女儿第一次写全名的地方’。棠棠,那个地方就是市立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这些书写的轨迹,我敢肯定,是她藏匿备份资料的物理坐标。”
与此同时,裴溯的电话打了进来,他的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我已经向市政提交了‘公益修缮’申请,名义是为市立图书馆进行翻新,特别注明了需要‘紧急修复儿童阅览室一批老旧书桌’。这类项目审批流程很长,每一步都会在系统里留下公开记录,没有人会怀疑。这能为我们争取到合法进入现场的时间。”
“为了让申请更逼真,”裴溯顿了顿,“我附上了一张照片。”
苏棠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三天前,她坐在儿童阅览室那张小小的木桌前,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童装,努力做出天真烂漫表情的样子。
裴溯让背景的每一个细节,从墙上的贴画到书架上特定书籍的摆放位置,都完全还原成七年前的模样。
这张伪造的“苏棠童年在此读书”的照片,成了他们掩盖真实目的最坚固的盾牌。
行动在两天后展开。
苏砚以“文物勘察专家”的身份,第一个进入了尘封的儿童阅览室。
她没有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向记忆中的3号桌。
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在老旧的木桌上投下一片斑驳。
她戴上白手套,手持放大镜,寸寸检视着桌面。
在桌子右下角的边缘,她停了下来。
那里的清漆下,有几道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细微划痕。
她熟练地从工具箱里取出硅胶和固化剂,小心翼翼地进行翻模。
十几分钟后,一张半透明的薄膜被揭下,在光线下,一组模糊的数字显现了出来。
苏砚用随身携带的微型扫描仪一扫,经过图像锐化处理,电脑屏幕上清晰地跳出一行数字:“0”。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陆知遥女儿的出生日期。
她立刻用权限侵入图书馆的后台数据库,将时间倒推至七年前。
在那一天的借阅日志里,一条记录赫然在列:借阅人“陆医生”,借阅书籍为一套德文版的绝版神经学译丛。
而在归还记录里,系统特别标注:归还时多出一本无书号、无任何标识的空白笔记,已按流程存入地下三层特藏书库。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坐标、时间、物件,三点一线。
当晚,午夜的钟声敲响,市立图书馆陷入一片死寂。
苏棠像一只灵猫,无声地滑过黑暗的走廊,避开了所有的红外线探测器。
她没有去特藏书库,而是按照周远提供的坐标,来到了地下二层的普通书库。
这里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腐朽的气味。
“林知遥”三个字书写的末笔,指向了墙角一个毫不起眼的排水口检修门。
苏棠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绿色的蜡笔,在门缝的金属合页上轻轻画下了一个小小的三角形。
这是她和陆知遥之间的暗号,是陆知遥在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匆忙写在她手心里的规则:标记颜色代表安全等级,绿色,意味着“一切按原计划进行,通道安全”。
她退入黑暗,静静地等待。
三个小时后,远在安全屋的周远,面前的监控屏幕上,代表书库温控系统的数据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仅为05秒的异常波动。
他立刻将画面切换到那个区域的备用针孔摄像头。
画面中,通风管道的栅格被从内部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人悄无声息地落下,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工。
周远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锁定了女人的面部进行高清抓拍。
女人径直走向排水口,从管道内侧的一个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材质的档案袋。
周远将镜头拉到极致,档案袋的封面上,几个加粗的宋体字刺痛了他的眼睛:“初始名单 · 原始签署版”。
然而,接下来的画面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名女子并没有带走档案袋,她只是打开看了一眼,然后便将其放回了原处。
但在放回去之前,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条,塞进了档案袋的封口处。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原路返回,消失在通风管道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晨四点,苏砚带领的突击小组以“检查线路安全”为由进入书库。
他们撬开检修门,在通风管道夹层里找到了那个档案袋。
“空的!”一名队员失声喊道。
档案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张突兀的纸条。
苏砚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句冰冷的话:“她不是替代品,她是钥匙。”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是一个圈套,对方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并用一个空袋子和一句嘲讽的话语戏耍了他们。
苏棠接过那张纸条,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震。
这张纸的材质很特殊,似乎比普通的纸更厚实,也更光滑。
她回到车上,从随身背包里取出一支紫外线灯。
当紫色的光束照在纸条背面时,一行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小字,如同鬼魅般浮现了出来。
“找找你教她写‘家’字的地方。”
苏棠的呼吸瞬间停滞。
“你”教“她”……这不是陆知遥留下的信息,这是那个神秘女人留给她的!
是留给苏棠本人的!
她教她写“家”字的地方……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一个地址涌上心头。
那是七年前,她和苏棠相依为命时,租住的那个旧公寓。
她们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过去,都埋藏在那栋楼里。
裴溯立刻开始查询地址。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色无比凝重。
“那栋楼……三个月前被鉴定为危房,已经完成了所有居民的清退工作。拆除令已经下达,施工队明天一早就进场。”
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小时。
苏棠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拼命地回想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那个充满了她童年所有温暖与不安的狭小空间。
她记得那里的每一个细节,墙上褪色的壁纸,吱呀作响的地板,还有……还有她那个装满了所有宝贝的写字本。
她猛地翻开那个从家里带来的、画着歪扭小猫的启蒙写字本,手指颤抖着,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去。
她要找到,找到她第一次,写下那个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