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证科的恒温箱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蛰伏生物的呼吸。
苏砚戴着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匿名日记。
二十四小时的静置,足以让任何潜在的生物痕迹稳定下来。
她没有急于翻开,而是将它置于多光谱扫描仪下。
光束掠过封面粗糙的纤维,屏幕上跳出一片数据洪流。
在纸张的边缘,仪器捕捉到了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褶皱,均匀而密集。
苏砚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轻轻敲击,她认得这种痕迹——不是意外折损,而是长期被置于贴身口袋,随着身体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弯腰,被体温和汗水反复浸润、抚平后留下的烙印。
这本日记曾是某人身体的一部分。
真正的突破来自扉页。
在胶装的夹层缝隙中,法医提取到了极其微量的皮肤脱落细胞。
dna扩增、比对,结果生成的一瞬间,整个物证科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陆知遥。
更让苏砚瞳孔紧缩的是样本活性报告,结论清晰得令人窒息:细胞脱落时间不超过七天。
她的指尖终于无法抑制地微颤起来。
这不是一份来自过去的遗物,而是一封来自现在的求救信。
陆知遥还活着。
并且,是她主动选择了将这唯一的线索,投递到自己手中。
与此同时,裴溯正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没有案卷,只有一杯逐渐冷却的咖啡。
他没有动用任何官方渠道去追查那个神秘包裹的来源,那会惊动太多不必要的眼睛。
他选择了一条更迂回、更私人的路径。
他以“私人赠书”的名义,向邮政系统递交了一份申请,要求调取特定片区当天的全部投递监控。
为了让这份申请不引人注目,他刻意在备注栏里用一种轻松的笔调写道:“用于制作婚姻纪念日惊喜视频,回溯信件的旅程。”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理由,精准地触发了系统的低优先级人工审核流程,被随意地丢给了一个即将下班的老员工。
果然,半小时后,一个带着不耐烦情绪的电话打了过来。
负责该片区的邮递员在电话里大声抱怨,似乎想把积压了一天的怨气都倾泻出来:“你说的那个包裹啊?我有点印象。那天有个女的,戴着帽子口罩,鬼鬼祟祟的,非要亲眼看着我把它塞进邮筒,还反复强调‘必须今天到’,好像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样。”
裴溯的声音平静无波,他耐心地听完所有抱怨,然后才轻声问道:“哪个邮筒?”他迅速记下邮递员报出的编号,挂断电话后,立刻拨给了周远,指令简短而明确:“调取邮筒周边所有商铺、路口,三天内的全部监控录像。重点排查戴帽和口罩的独行女性。”
数据如潮水般涌入周远的电脑。
在长达数小时的枯燥排查后,一帧模糊的画面被定格、放大、锐化。
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出现在一家便利店的监控死角边缘,她投递包裹的动作很快,随即迅速混入人流。
镜头只捕捉到了她抬手的瞬间,但这就足够了。
裴溯的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那只苍白的手——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法磨灭的手术疤痕。
那是陆知遥独有的印记。
市局的另一端,苏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没有开灯,只有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书桌上那本日记。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句“下次,让我教你写名字”,眼眶微微泛红。
她从一个积满灰尘的铁盒里,翻出了自己童年时用的那套蜡笔。
她略过所有鲜艳的颜色,径直抽出了那支被用到很短的绿色蜡笔。
她记得陆知遥曾在无数份实验记录的脚注中标注过一句话:“实验体sy07,对绿色系有无法解释的情感依恋。”
她握着那支旧蜡笔,就像握着一把开启过去的钥匙。
她在日记那行字的下方,用一种稚嫩又郑重的笔触,轻轻描摹出一行小字:“姐姐,你听得到吗?”
她写下的不仅仅是文字,更是一个信号。
当晚,一直在监控全市异常信号流的周远,面前的警报器无声地闪烁起红光。
他监测到,市局外围的一个民用基站,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的信号跳转,数据包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的目的地,却让周远瞬间坐直了身体——城郊那所早已废弃多年的精神病院旧址,其楼顶的应急通讯塔被瞬间激活,又瞬间沉寂。
那里是禁区。
周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敲击键盘,反向注入一个精心伪装过的数据包,模拟出“日记已被目标翻阅”的特定设备响应频率,沿着信号来源的路径悄然送了回去。
苏砚将日记带回了解剖室。
这里是她的领域,充满了福尔马林和死亡的气息,却也最安全。
她没有把它锁进证物柜,而是随意地放置在工作台的一角,紧邻着显微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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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她像往常一样进行着例行尸检,解剖刀的起落、器械的碰撞,都通过解剖室角落那个不起眼的摄像头,实时传输到某个未知的终端。
她知道,如果存在远程监控,这种将日记“无意”间纳入日常工作视野的行为,会是最自然、最不会引起怀疑的“确认仪式”。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亮解剖室时,苏砚像往常一样拿起日记。
她的指腹习惯性地拂过空白的扉页,却突然一顿。
那光滑的纸面上,多了一道极淡的划痕,几乎无法察觉。
她立刻关上灯,拉下百叶窗,在绝对的黑暗中,用显影粉末对划痕进行处理。
随着粉末被轻轻吹去,两个字的轮廓在微弱的荧光下缓缓浮现,笔画扭曲,充满了无力感。
救我。
苏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没有声张,更没有上报。
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取出一个陈旧的拼音本,那是苏棠小时候用过的。
她翻开一页,用铅笔一笔一画地抄写了一段《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字迹模仿着儿童的笨拙。
做完这一切,她将这张纸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送回了物证科的恒温箱。
信号的博弈在无形的空间里愈演愈烈。
周远成功截获了一次来源不明的加密短讯,内容被破译后,只有一串简短的摩斯电码:“sy7在听”。
他立刻调出历史数据库进行比对,心脏猛地一跳。
这种独特的加密方式和代码,是多年前陆知遥与“白塔项目”另一位核心成员sy01之间使用的紧急联络方式。
这意味着,对方不仅在监听,还在试图用旧的身份进行沟通。
周远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残影,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伪造了一段回复:“母未亡,信在。”——“母”代指陆知遥,“信”代指日记。
这是他们曾经约定好的暗语,确认关键人物安全,且信物已收到。
他没有将信号原路返回,而是将其伪装成来自东郊水厂b7密室的旧通讯频率,一个早已被废弃的联络点。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试探。
两个小时后,市局档案馆的内部报警系统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误报,随即自动平息。
周远却捕捉到了这次异常。
有人通过一个被注销的管理员账户,远程登录了“白塔项目”的备份终端。
整个过程停留了仅仅十一秒,只下载了一份被加密的文件,文件名是——“初始名单”。
深夜,安全屋内。
苏砚再一次翻开那本血书和新的日记,两相对照。
灯光下,她的目光反复停留在“下次,让我教你写名字”这句话上。
忽然间,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像闪电般击中了她的大脑。
这不是一个未来的请求,这是一个指向过去的坐标!
她当年给苏棠启蒙写字的地方,那个承载了姐妹俩无数记忆的角落,是市立图书馆的儿童阅览室,第三排靠窗的那张小木桌。
她抓起车钥匙冲出安全屋,夜色冰冷,车轮碾过空无一人的街道。
市立图书馆早已闭馆,黑漆漆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苏砚将车停在路边,快步走到儿童阅览室的玻璃窗外。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光线勉强透进去。
她眯起眼睛,心脏狂跳。
透过蒙着灰尘的玻璃,她看见了。
就在那张她记忆中分毫不差的三号小木桌上,静静地放着一本翻开的字帖。
正是七年前,她亲手买给苏棠的那一本。
字帖翻开在最后一页。
左边,是苏棠当年用稚嫩的笔迹写下的自己的名字,“苏棠”。
而在右边,则用同样的铅笔,写着另外两个名字。
苏砚的呼吸停滞了。那两个名字是——“苏棠”,与“林知遥”。
林知遥,是陆知遥结婚前的本名。
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林知遥”那三个字的笔迹,和旁边的“苏棠”一样,充满了孩童般的稚嫩和笨拙,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在拼尽全力模仿,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与挣扎,仿佛握笔的,根本不是一个成年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