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物证科密档实验室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电子元件轻微的焦糊味。
苏砚的指尖隔着乳胶手套,依然能感受到那页日记纸的僵硬,干涸的血迹在强光灯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
她亲自操作着离心机,将提取的dna样本送入扩增仪。
每一个步骤,她都重复了三遍,严谨得近乎偏执。
七年前的物证被从封存袋中取出——一根缠绕在梳子上的发丝,一件洗涤过却依然在纤维深处残留着血迹的校服内衬。
那是属于苏棠的,是她失踪后留下的全部生物痕迹。
数据在屏幕上奔跑,最终汇聚成两条决定性的图谱。
苏砚的呼吸停滞了。
匹配,完全匹配。
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日记上的血,就是苏棠的血。
她僵硬地站在显微镜前,身体的控制权仿佛被瞬间抽离,只有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如毒蛇般缠上她的脊髓——如果这血迹是近期留下的,那意味着苏棠一直活着,从未被带离这座城市。
那么,七年前,在白塔项目坍塌的现场,那个被救援队挖出来、因重度脑震荡陷入昏迷、被所有人认定为“苏棠”的女孩,到底是谁?
陆知遥……她不是在伪造一个女儿的身份。
苏砚猛然惊醒,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是在用整个医疗和安防系统,去掩盖一个远比绑架更可怕的事实。
苏棠根本没有失踪,她是被人从现实中“抹去”了。
她的记忆,像一段损坏的磁带,被强行剪断、清空,再嫁接上一段虚假的人生。
夜色如墨,b2房间的门锁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声。
苏砚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
她没有开灯,仅凭着从窗帘缝隙透进的稀薄月光,辨认着墙壁的位置。
冰冷的解剖刀从袖中滑出,锋利的刀尖在白色的墙面上划下三道平行的刻痕。
不深,却足够清晰。
那是她和苏棠童年时发明的游戏,是她们之间最隐秘的求救暗号。
看到它,就意味着“有危险,立刻回家”。
做完这一切,她退回阴影中,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的回应。
次日清晨,阳光刚刚照亮走廊。
苏棠独自一人出现在b2房间门口,她似乎只是路过,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地钉在了那三道划痕上。
她缓缓走近,眼中先是迷茫,随即涌起一种无法抑制的悲伤。
她伸出手指,下意识地、轻柔地抚过那三道刀痕,仿佛在触摸一道久远的伤疤。
“你说过,”她对着空气,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轻声说,“只要看到这三道线,就要立刻回家。”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中滑落,滴落在手背上,“可我……不记得家在哪了。”
藏在监控死角暗处的苏砚,心脏被这句无意识的剖白狠狠撞击了一下。
这不是模仿,更不是巧合,这是被深埋在潜意识废墟下的真实记忆,在特定信号的刺激下,挣扎着探出了一丝微弱的嫩芽。
她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认,眼前这个女孩,就是她的妹妹苏棠。
她的过去没有消失,只是被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剪断,然后草率地缝合上了另一个人的命运。
同一时间,市中心监察系统的服务器内,一封加密邮件悄然滑入处理流程。
裴溯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以“妨碍司法公正”为由,正式向监察系统提交了对刑侦队长的调查申请。
附件里,是那份完整的起搏器远程操控证据链,每一条数据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指向了队长的渎职行为。
他知道这份申请会被压下,甚至可能石沉大海。
他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这个流程本身留下的痕迹。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系统日志显示,该文件在流转至队长办公室的终端后,被标记为“待处理”。
但在凌晨三点零七分,那个本应在休病假的终端却被远程登录了。
ip地址经过数次跳转,最终的物理落点指向了东郊一家毫不起眼的私人诊所。
裴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在休病假,他在替她收消息。”他立刻拨通周远的电话,声音压得极低:“锁定诊所全部监控,回溯二十四小时。”
周远的技术支援精准而迅速。
很快,一段模糊但关键的监控录像被调取出来。
凌晨时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诊所侧门走出,她的身形笼罩在夜色中,但那个挺拔、利落的背影,与陆知遥高度相似。
陷阱已经布好,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足够份量的诱饵。
苏棠按照计划,从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一本边角泛黄的童年画册。
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蜡笔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女孩,笔触稚嫩。
她拿起笔,在涂鸦旁模仿着孩童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那天我穿的是蓝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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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她将画册摊开,放在b2房间中央最显眼的桌子上,然后离开,仿佛只是随手遗忘。
她知道,每天来打扫的清洁工是陆知遥的眼线。
这个“不经意”的发现,会立刻上报。
陆知遥一定会派人查验,她是否真的开始回忆起那些被删除的“真实片段”。
当晚,周远隐藏在网络深处的监测程序发出了警报。
他监测到,那家诊所内一台几乎从不联网的老旧电脑,突然接入了内部数据库,搜索的关键词精准得令人心惊:“sy07 着装特征 七年前”。
sy07,是苏棠在白塔项目中最初的档案编号。
“鱼咬钩了。”周远低语一句,手指在键盘上疾飞。
他没有阻拦这次搜索,反而利用权限,反向植入了一段精心伪造的系统日志,发送到对方的终端:“目标记忆恢复进度已达68,出现逻辑混乱及片段闪回现象,建议启动情感召回b方案。”
诱饵已经升级。
苏砚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她走进录音棚,用最低沉、最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呼唤着那个只属于她们姐妹间的昵称:“棠棠……棠棠……”她将这段呼唤与一段苏棠幼年时清脆的笑声录音进行混合、剪辑,最终制作成一个无限循环的音频文件。
“把它植入诊所中央空调的背景音乐播放列表,”她对周远说,“设定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循环播放。如果陆知遥真的以为苏棠的记忆即将完全觉醒,她绝不会再假手于人,一定会亲自现身干预。”
她的推测完全正确。
次日凌晨两点半,诊所的红外监控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身影。
陆知遥独自一人,用虹膜和指纹打开了资料室的门。
她行色匆匆,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恐慌。
监控画面的角落里,她紧握的右手中,一支装填着透明液体的镇静剂注射器,正闪着幽微的寒光。
抓捕时机已到。
苏砚亲自带队,如神兵天降般突击了那家诊所。
然而,当他们踹开资料室大门时,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陆知遥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留下一间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空药房,和一面写满了复杂生物化学公式的手写墙。
一切都晚了一步。
苏砚心中涌起一阵挫败,她正准备下令撤离,苏棠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怔怔地望着墙角处,那里的墙皮下,有一处被白色涂料勉强遮盖、但依然能看出轮廓的淡绿色划痕。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绿色,”苏棠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不敢触碰,“我画过一只蝴蝶在这里。”她缓缓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痕迹,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她说……忘记了,才不会痛。”
这个“她”,指的无疑是陆知遥。
就在这时,周远在墙边架设的设备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他脸色一变,对苏砚说:“队长,墙体内侧有信号反应。”他迅速取下墙上的一个伪装成插座盖的面板,里面赫然藏着一个正在运行的微型拾音装置。
苏砚的心沉了下去。
陆知遥不仅在监听苏棠,她甚至在这里复刻了苏棠童年生活环境的片段。
这面墙,这支蜡笔,甚至可能还有更多她们没发现的细节。
她不是在控制一个实验品,她是在重建一个“母女共处”的病态幻觉。
这一切,都建立在她那个疯狂的执念之上——她坚信,苏棠就是她早已死去的女儿。
一个可怕的逻辑链在苏砚脑中形成。
如果陆知遥的女儿已经死了,她才会疯狂地寻找替代品。
而七年前,白塔项目现场,除了苏棠,还有一个女孩。
一个所有人都以为是苏棠的女孩。
苏砚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她好像抓住了那根埋藏在七年尘埃之下的线头。
身份的错位,记忆的移植,一切的原点,都指向了那个被忽略的开始。
七年前,白塔之下,她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被所有人当成苏棠的女孩,她留在现场的,绝不仅仅是一具没有身份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