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小小的卡片,在她的掌心,仿佛承载着一个被遗忘的女孩所有的痛苦与寒冷,沉重得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
苏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份寒意压进心底。
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
她重新戴上降噪耳机,将sy01那段被标记为“情绪崩溃样本”的音频导入工作站。
冰冷单调的“我好冷”在耳边循环,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就在她准备关闭音频时,指尖却在键盘上顿住了。
在电流的嘶嘶声和女孩微弱的抽泣之间,似乎还混杂着别的什么。
极其微弱,像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苏砚立刻将音频的背景噪音进行分离和数级放大。
当那段被剥离出来的声音单独播放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那是一段摇篮曲的旋律,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辨认。
这个旋律……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尘封的记忆角落被撬开。
她冲向储物柜,翻出一个老旧的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几盘母亲遗留下的录音带。
她颤抖着手将其中一盘放进播放器,按下按钮。
熟悉的、温柔的旋律流淌出来,正是那首摇篮曲。
然而,当她将两段旋律并轨播放时,一个诡异的细节浮现了。
sy01音频背景中的旋律,与母亲录音带里的版本,在第三个小节的结尾处,节奏出现了零点几秒的错位。
这并非设备录制时的瑕疵,更像是……有人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哼唱,却在最熟悉的地方,记错了节拍。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瞬间攫住了苏砚:陆知遥不是在冰冷地复制声音样本,她是在用自己扭曲的方式,一遍遍复现她女儿生前最后听到的歌。
她是在悼念。
“周远!”苏砚对着通讯器低吼,“立刻分析这段音频的频谱,提取哼唱者的呼吸频率和情绪波动曲线,快!”
结果很快传来,像一柄重锤,彻底击碎了所有的伪装。
数据显示,哼唱者在哼到最后一个音符时,声门出现了长达零点六秒的哽咽延迟,导致气息中断。
这是人在极度悲伤时,喉部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反应——一个绝对无法伪造的生理证据。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法庭上打响。
裴溯站在听证会的发言席上,冷静地看着对面脸色铁青的官方代表。
他将七名死者家属联合起来,以一个看似荒谬的理由——“集体人格权侵害”提起民事诉讼,被告的名字更加离奇:“未知心理实验组织”。
所有人都知道这案子不可能立案,但这不重要。
裴溯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个程序漏洞,强行开启这场备受瞩目的公开听证会。
“现在,请允许我播放一段录音。”他没有理会法官的警告,径直按下了播放键。
sy01那句“我好冷”的哀嚎,瞬间充满了整个庄严肃穆的大厅,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紧接着,陆知遥与失踪警队队长的合照、印有蝴蝶钢印的实验报告残页、与死者体内完全一致的特种心脏起搏器型号……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被他毫不留情地砸在所有人的面前。
“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几句苍白的道歉,也不是为了任何金钱赔偿。”裴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摄像机背后,“我们只要一个名字。请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该为这些被偷走的人生、被抹除的记忆负责?”
舆论的洪流被彻底引爆。
两个小时后,监察系统顶不住压力,对外宣布:“针对相关线索,省监委已正式启动初步核查。”
安全屋内,苏棠正进行着另一场截然不同的“审问”。
她没有使用任何专业的心理评估量表,而是从包里拿出了一盒满是划痕的童年蜡笔,和一张白纸。
她坐在sy01的对面,垂下眼,用蜡笔笨拙地在纸上画了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在阳光下跳绳。
“我们以前也这样玩过,”苏棠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你总是跳得比我好。你还说,你最喜欢晴天。”
sy01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她死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那天……云是灰的。”
苏棠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几乎冲上头顶。
这句话,这个场景,是她被绑架失踪那天的真实记忆!
陆知遥植入的虚假记忆是完美的晴天,但苏棠的潜意识,她真正的妹妹,却还记得那一天压城的阴云。
她明白了,那些被强行灌输的“记忆”并非无懈可击,情感的共鸣,就像一把钥匙,能够打开那扇被锁死的、通往本我的门。
黑夜里,周远正潜行在数据的丛林中。
他盯着陆知遥服务器的后台日志,发现了一个微小的规律。
每天凌晨两点十七分,这个固定的时间点,陆知遥都会单独调阅一次sy01的所有生理数据,而就在那短短的三分钟内,系统的加密等级会莫名其妙地自动降至次级。
周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不是程序漏洞,这是人性漏洞。
是陆知遥作为一个“母亲”午夜梦回时,无法抑制的关心所导致的操作疏忽。
机会只有一次。
他立刻编写了一段虚假的脑波数据,模拟出sy01进入“深度梦境”的状态,并在数据流的潜意识层,植入了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语音信息:“妈妈,我想回家。”他赌陆知遥一定会监听所有梦境数据。
三个小时后,他的屏幕上弹出一个警报。
b7密室的中央服务器出现了一次异常重启。
日志清晰地显示,陆知遥在非规定时间,手动调取了那一段完整的、被他植入过信息的数据流。
她上钩了。
苏砚的工作仍在继续。
她将sy01的真实哭喊录音,与陆知遥模仿的哼唱版本并列在一起,进行声纹的精细对比。
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陆知遥在模仿那句“我好冷”时,尽管情绪和音调都模仿得天衣无缝,但在发出“冷”这个字时,她的声带振动频率比正常基线高出了12赫兹。
这是声纹心理学中的典型特征——长期压抑真实情绪的人,在说出与自身感受相悖的词语时,会不自觉地产生声带紧绷。
她迅速制作了一份清晰的声纹对比图,在旁边用红笔附上了一行批注:“真正的母亲,在说出‘我好冷’时,是不会忘记如何颤抖的。”她将这份材料和所有证据复印件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匿名寄往刚刚成立的省监委复查小组。
在信封内侧,她画了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那是七年前,妹妹苏棠在回信里最喜欢用的符号。
深夜,所有人都以为迎来了阶段性的胜利,气氛稍稍缓和。
然而,在隔离观察室里,一直沉睡的sy01毫无征兆地猛然坐起,双眼依旧紧闭,口中却清晰地喃喃道:“井底……有光。”
苏棠一个激灵,立刻冲过去将这句话记录下来。
井底?
光?
她迅速调出东郊的城市管网图,将地图与裴溯提供的b7密室结构图进行重叠比对。
结果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在b7密室的正下方,确实有一条早已废弃的城市应急排污通道,其尽头,正是一个直通地面的老式通风井!
她正准备将这个重大发现上报给苏砚,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sy01手腕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监测手环,上面有一枚极小的红点正在有规律地闪烁。
苏棠的心沉了下去,她记得很清楚,警方给sy01配备的监测设备,指示灯是蓝色的。
这个手环……不是他们的!
数据正在上传!
一个可怕的真相浮现在她眼前:她们自以为安全的屋子,她们所有的行动,可能一直都在陆知遥的监视之下。
真正的监控从未中断过。
而sy01此刻看似无意识的“苏醒”和这句关键的线索,或许根本不是记忆的复苏,而是敌人抛出的、一个更致命的诱饵。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加危险。
苏棠坐在床边,看着妹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感受着从手环上传来的、属于敌人的冰冷脉动。
绝望和愤怒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画下的那张蜡笔画上时,那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仿佛在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和笔,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