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中的那只手,像一只被看不见的提线操控的木偶,每一个关节的屈伸都带着非人的精准。
苏砚的呼吸骤然停滞,冰冷的空气凝固在她的肺里,刺得生疼。
七年前的尘封记忆被这诡异的一幕猛然撬开,解剖台上那具冰冷躯体的细节在脑海中炸开——裴溯母亲的尸检报告,那一行被所有人都忽略的备注:死者右手指尖存在轻微电灼痕,碳化程度极低,初步判定为意外触电。
意外?不,不是意外。
苏砚猛地转身,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加密的旧案宗卷被强行调出。
她调出案发现场的原始照片,将分辨率拉到极限,死者那只垂落在地毯上的手被无限放大。
屏幕上,像素点模糊又重组,最终,那几个几乎无法辨识的细小灼痕,清晰地排列在她的眼前。
一个长点,三个短点,再一个长点。
不,排列不对,是三个短点,三个长点,三个短点。
sos。
求救信号。
一股寒意从苏砚的脊椎笔直地窜上天灵盖。
当年的清洁工母亲,那个被定性为畏罪自杀的“凶手”,根本不是行凶者,她是一个被困在蛛网中央、用生命最后残存的力气发出警告的知情者。
而现在,就在市局指挥中心,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刑侦队长正在用同样的方式,用被剥夺了自由意志后、身体残存的最后一点本能,向她发出无声的呐喊。
陆知遥的控制,已经渗透到了警方的核心。
“来不及解释了。”苏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迅速脱下身上的白大褂,一把盖在实验体sy01的身上,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她胸前那冰冷的金属编号牌。
紧接着,她反手一拔,解剖台旁那台老式录音机的电源线被干脆地扯离插座,房间里那若有若无的滋滋声戛然而止。
陆知遥的控制闭环依赖于精准的视觉与听觉反馈,必须切断她的感知。
“苏棠,”她侧过头,目光锐利如刀,“待会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许让她听见你喊我‘姐姐’。”
说完,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比口红大不了多少的耳塞式录音笔,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她飞快地按下录音键,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对着微型麦克风复述着一份伪造的案情分析,然后设置为循环播放模式。
这声音不大,却足以在任何监听设备中形成一个“苏砚仍在正常工作”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向妹妹投去一个眼神。真正的交流,现在才开始。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城市夜色中划出一道狰狞的弧线。
裴溯猛打方向盘,车轮精准地碾过路边一个不起眼的井盖。
“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知道,这个区域属于市政重点监控区,任何异常的路面震动都会触发传感器,自动调取周边十五秒内的所有监控画面上传至市局指挥中心。
这是他与周远的信号。
几乎在车轮落地的同一秒,城市另一端,一间堆满了服务器的幽暗房间里,周远的手指在发光的键盘上跳跃。
他截取了井盖传感器上传的数据包,将其作为指令,瞬间入侵了市局的监控系统。
b7密室出口的实时画面被悄无声息地替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十五分钟前录制好的循环影像。
画面里,苏砚正低头记录着什么,一切平静如常。
指挥中心里,刚刚因路面异常震动而亮起的警示灯闪烁了几下,值班人员调出关联录像,看到b7密室毫无异状,便随手将这条警报归档为“常规市政维护”。
他们不会知道,一场惊心动魄的撤离,就在这被偷来的十五分钟里,正式拉开序幕。
周远的工作还未结束。
他顺着数据流的痕迹,找到了sy01连接着服务器的生理信号端口。
他没有选择切断,那样会立刻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做的是劫持。
一段预先录制好的稳定数据包被无缝接入,心跳75,脑波平稳,呼吸频率18次/分——所有指标都完美模拟了一个处于深度昏睡状态的实验体。
为了让这场骗局更加天衣无缝,他甚至在伪造的信号流中,植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背景杂音。
那是一种老式磁带录音机转动时特有的、规律的摩擦声。
根据他侧写出的陆知遥的心理档案,这种伴随了她整个童年的熟悉噪音,会让她在潜意识里放松警惕。
果然,服务器日志显示,三秒钟后,b7密室内的部分监控设备被远程重新激活,但警报级别并未提升。
陆知遥上钩了。
她接受了“实验体一切正常,处于可控状态”的判断。
b7密室里,苏棠接收到姐姐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鲜红的口红,转身走向那面巨大的单向镜。
她知道,镜子后面,就是陆知遥的眼睛。
她没有写复杂的句子,只是用一种刻意模仿出的、孩童般歪歪扭扭的笔迹,在冰冷的镜面上写下了一行字:sy07选择了遗忘你。
那个“忘”字,她故意写得特别用力,笔画几乎要散架。
这是对陆知遥最恶毒的攻击。
陆知遥痴迷于“记忆重构”带来的绝对控制权,而苏棠——曾经的sy07,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宣告了背叛。
这种看似情绪崩溃、充满幼稚恨意的涂鸦,会让陆知遥做出误判,认为苏棠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正在退化回一个无法理智思考的孩子。
从而,对她们之间那条无形的“情感绑定”监控链,暂时放松强度。
这,就是她们挣脱锁链的最佳窗口。
一切准备就绪。
苏砚扶起sy01,苏棠紧随其后,三人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出b7密室,消失在被循环录像掩盖的走廊尽头。
撤离的车辆在城市中穿行,车内一片死寂。
突然,苏砚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极轻的震动。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没有号码来源的加密短信。
“她听不见心跳,但她记得温度。”
苏砚的瞳孔骤然缩紧,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句话,是七年前,在她和苏棠还未被分开的最后一个夜晚,她悄悄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的一句话,写给当时已经开始出现记忆混乱的妹妹。
这是只属于她们姐妹二人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周远通过备用通讯通道发来的紧急警告,提醒她陆知遥有除了视听之外的其他监控手段。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周远不可能知道这句话。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后座。
苏棠正关切地看着她,而在苏棠身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如同人偶般的sy01,正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就在苏砚看向她的瞬间,sy01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将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存储卡,从自己的袖口,悄悄塞进了苏棠的衣领夹缝里。
动作快得像一个错觉。
真正的消息发送者,不是周远,而是sy01。
这个被剥夺了一切的女孩,用某种未知的方式,攻破了陆知遥的防火墙,并借用了周远的通道,发出了这条致命的警告。
车子终于驶入一处废弃的地下车库,这里是他们预设的临时安全屋。
车门打开,苏棠在下车时不经意地碰了一下衣领,那枚冰凉的存储卡滑落到她的手心。
她愣住了,将卡片递给苏砚。
苏砚接过那枚小小的卡片,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冷触感。
她的目光扫过裴溯、周远、苏棠,最后落回到那个依旧沉默的sy01身上。
这个女孩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枚小小的存储卡里,藏着sy01拼死传出的信息。
它可能是一份实验数据,一份结构图,或者……是打开整个谜团的钥匙。
周远迅速架设好便携电脑,将存储卡插入读卡器。
没有加密。
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苏砚深吸一口气,戴上耳机,右手颤抖着,点下了播放键。
整个安全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空气仿佛被抽干,寂静得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回响。
那枚小小的卡片,在她的掌心,仿佛承载着一个被遗忘的女孩所有的痛苦与寒冷,沉重得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