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分,东郊废弃工业区的枯井旁,夜风卷起尘土,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棠独自一人站在井口,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她外套的口袋里,紧紧握着一把真正的解剖刀,冰冷的刀柄硌着她的掌心,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镇定。
十分钟后,一束车灯划破黑暗,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商务车在远处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高挑的女人缓缓走下,步伐从容地向井口走来。
她的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漠的眼睛。
就在她走到距离苏棠不到五米,即将开口说话的瞬间,周围的黑暗中,数道强光手电同时亮起,将两人所在的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不许动!警察!”苏砚的声音清冽而充满力量,她与数十名早已埋伏好的警员从废墟后现身,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风衣女人却只是停下脚步,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满是嘲弄。
“抓我?没用的。”她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正对着苏砚,“我只是一个执行者。而你们,永远也抓不住真正的幽灵。”
屏幕上显示的,是苏砚办公室的实时监控画面。
她的那台电脑,此刻正被人远程操控着,桌面上所有与“白塔”相关的文件、文件夹,正一个接一个地被拖入回收站,并被永久删除。
屏幕上,删除进度条在飞速前进,像是在无情地吞噬着他们所有的努力。
行动结束后的市局技术科,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尽管抓住了执行者,但对方嘴硬如铁,而关键的电子证据又被销毁,调查似乎再次陷入僵局。
“等等,”一直沉默的周远突然开口,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光芒,“他们只是执行了‘删除’命令,但数据在被彻底覆盖前,总会留下痕迹。”
他调出从影子服务器深层数据池里恢复出的一个残片,经过数小时的努力,一段被标记为“已销毁”的原始录音,奇迹般地被拼接完整。
他按下播放键,一段与机械合成音截然不同的、温柔的女声缓缓流出:
“sy01,别怕,我们只是在帮你忘记那些痛苦的记忆。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但是如果你还记得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请敲三下。”
录音里出现了一段短暂的静默,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三下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敲击声,透过音响传了出来,像是有人在用指关节轻轻叩击木板。
录音的末尾,另一个声音低语着做下结论,那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实验成功。记忆可以被剪切,但心跳无法伪造,潜意识的应激反应依然存在。”
周远将录音文件的属性调了出来。
录制时间,赫然是苏棠失踪当晚。
而在录音者签名一栏,清晰地写着一行字:“项目主管 · 陆知遥”。
苏砚猛地握紧了手中的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个温柔的女声,那三下敲击,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
夜色中,市局大楼下的路灯旁,裴溯正站在那里,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他没有上楼,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拿着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边缘泛黄的旧合照。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不清照片的全部细节,但能隐约看到,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亲密地挽着一个男人的臂弯。
那个女人的脸,正是他们在学术会议资料里见过的、年轻时的陆知遥。
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尽管面容因岁月而改变,但那熟悉的轮廓和身形,苏砚绝不会认错——那竟是现任市局刑侦总队队长,她的顶头上司。
那个熟悉的轮廓,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苏砚的记忆深处。
她的大脑嗡鸣作响,指尖下的旧照片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她死死压住照片上陆知遥的脸,那张脸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眼神清澈而专注,仿佛能洞穿一切。
可苏砚看到的,却是这张脸背后,与她顶头上司——市局刑侦总队队长周远山——并肩而立的重影。
那不是档案抹除就能抹去的记忆,那是一种烙印在骨血里的直觉。
她猛地将照片从裴溯手中抽回,转身冲向自己的办公桌,指尖在键盘上快得几乎出现残影。
她绕过层层权限,调取了十年前一个早已封存的项目档案——“白塔项目”。
立项会议的签到表只剩下一角残页,被标记为“部分损毁”,但就在那残页的末尾,一个用钢笔签下的名字清晰可见:陆知遥。
职位一栏,赫然写着“神经行为学顾问”。
苏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继续深挖,在残缺的会议记录中,一个词组被反复提及,像是某种不祥的咒语:“记忆剪接技术临床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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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将那张旧合照与签到表残页同时放在高精度扫描仪上,在电脑中将两份图像的透明度调整后缓缓叠加。
当照片中陆知遥佩戴的工牌与签到表上的签名在屏幕上完美重合时,工牌上那串模糊的编号——a047-b——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苏砚的呼吸凝固了。
这个编号,她绝不会忘记,它曾出现在林婉清那本厚厚的病历夹中,夹着一张同样泛黄的单人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和眼前的陆知遥,是同一个人。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裴溯,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她没消失,她只是换了名字。”
裴溯的动作比她更快。
当晚,他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联系上了省监委复查小组的一位联络人,请求紧急协查陆知遥的学术履历及所有官方登记信息。
凌晨三点,加密邮件回传。
回复简单得令人心寒:“此人无执业注册,无职称记录,疑似境外进修后失联。”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得干干净净。
然而,就在邮件正文的底部,裴溯注意到一行用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字体标注的备注:“建议勿追查其亲属关系。”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扇黑暗的门。
勿追查?
这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警告,暗示着其亲属关系背后牵扯着巨大的能量。
裴溯的他没有退缩,反而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反向申请信息公开。
他以“公民对公职人员潜在利益关联的知情权”为法律依据,向民政系统递交申请,要求依法披露市局刑侦总队队长周远山的婚姻状况。
这是一步险棋,几乎等同于公开宣战。
三天后,在巨大的压力下,民政系统的回复姗姗来迟。
结果却让裴溯后背发凉:周远山的配偶姓名一栏,是空白;而婚姻状态一栏,却显示着“未注销”。
一个存在于系统之内,却被隐去姓名的配偶。
裴溯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不敢写她的名字,是因为她本就不该存在。”
与此同时,苏棠正在市局的心理支援组档案室里,翻阅着近十年所有警员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干预记录。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姐姐苏砚和林婉清的经历并非孤例。
终于,在一堆已经泛黄的卷宗底部,她找到一份被单独存放的匿名报告,编号“xw09”。
报告记录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年轻女警员的噩梦:她反复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口深井里,井底总有一个女人在低声唱歌。
更让苏棠毛骨悚然的是,报告的附图,那是一幅用圆珠笔画出的画——一只蝴蝶的翅膀被粗糙的针线死死缝合在一起。
这个意象,她太过熟悉。
她不动声色地将档案带到暗房,用紫外线灯照射图纸的背面。
一行几乎与纸张融为一体的铅笔字迹缓缓显现出来:“她说,忘记才是救赎。”苏棠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立刻从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里,找出了自己童年时的涂鸦。
两种笔迹,无论是字母“j”的勾画方式,还是数字“7”的倾斜角度,都呈现出高度吻合的书写习惯。
这不是巧合。
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不是一份真实的创伤记录,是有人在用她的记忆模板,制造着一个个“虚假幸存者档案”,企图用无数相似的假象,来淹没唯一的真相。
而在技术组的另一端,周远正戴着耳机,将那段从林婉清遗物中恢复的原始录音拆解成无数道频谱。
在刺耳的电流噪音之下,他捕捉到了一段频率极低、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背景音。
他将其放大、降噪,那是一种微弱的水流声。
他立刻调取了全市的地下管网图,结合各个区域水泵的历史运行规律进行大数据比对。
一个小时后,声源被锁定——东郊老水厂的地下蓄水池。
那正是二十年前,已被废弃的第七精神病院供水系统的原始水源地。
但这还不够。
录音中那诡异的“三声轻响”,一直困扰着他。
他反复计算,发现每一次轻响之后,都有一个精确到03秒的延迟回音。
这个数据,完美符合直径约五米的混凝土密闭空间的声学特征。
他立刻将范围缩小,在该区域所有地下结构中进行筛选,最终,一个标记点在屏幕上闪烁起来:编号b7,登记用途为“设备检修间”,但后台的电力负载数据显示,这个所谓的检修间,常年保持着高强度持续供电。
一个从不需要检修的检修间,却在疯狂地耗电。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苏砚决定不再等待。
她秘密前往东郊水厂进行外围勘察。
在b7密室那个伪装成排风扇的通风口外,她发现了一个被精心隐藏的新型空气过滤装置。
她小心翼翼地采集了过滤芯上的残留样本,连夜送去实验室检测。
结果令她不寒而栗:样本中含有微量的第四代神经麻醉剂成分,其分子结构,与从苏棠体内残留代谢物中提取出的物质高度相似。
陆知遥不仅还活着,她还在运作着那个可怕的实验,甚至,在进行着新一轮的“记忆重置”测试。
苏砚握紧了拳头,她决定不向周远山报备,她要亲自潜入取证。
因为从她看到那张合照开始,她已无法确定,谁才是真正执行正义的人。
深夜,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吞没。
苏砚换上检修工的制服,利用伪造的工卡和周远给她的系统后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水厂的地下区域。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氯气的混合味道。
她一步步接近b7,那扇厚重的钢铁大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就在她贴近门缝,准备用微型探头窥探时,室内传来一阵压抑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语:“sy07必须回归,否则所有数据都将失效。”
sy07……苏砚的心跳骤然停止。
这个代号,她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立刻举起手机,准备拍摄下门牌作为证据。
就在她对焦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疯狂震动起来——是苏棠发来的一条紧急消息,只有六个字:“别进去,她在等你。”
几乎在同一时刻,市局技术组的监控室内,周远正死死盯着自己屏幕上的一个移动光点。
那个光点代表着苏砚的位置。
他将苏砚的实时行动路线,与他刚刚从七年前的封存警务记录中调出的一份数据进行了轨迹重合分析——那是苏棠失踪当晚,最后被记录下的移动轨迹。
两条曲线,在地图上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b7。
而就在苏砚的手机亮起的那一刻,b7密室内部的监控摄像头似乎受到了某种信号干扰,画面闪烁了一下便彻底黑屏。
但在那消失前的最后一帧画面中,墙壁上的一幅画被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画上是两个女孩,并肩站在一张冰冷的解剖台前。
其中一个女孩,穿着苏砚在警校时最常穿的那件白大褂;而另一个女孩,则穿着林婉清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画的右下角,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陆知遥。
签名之下,还有一行用暗红色颜料写下的小字:“实验续行·第二阶段”。
周远的手指在颤抖,他死死按住截图键,将这幅定格在最后一帧的诡异画作,连同那一行血色般的签名,发送了出去。
他知道,这幅画本身,就是一枚等待解读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