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没有片刻迟疑,她将那封未拆封的信件用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封存,如同对待一件即将引爆的定时装置。
她甚至没有回办公室,直接驱车驶向市局物证科。
冰冷的空气灌入车窗,却无法冷却她几乎要沸腾的血液。
林婉清,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七年前的旧案卷宗里,如今,这根刺开始在她妹妹的现实中化脓。
物证科的灯光白得刺眼。
纤维分析报告很快出来,纸张材质普通,墨水成分也毫无特殊之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的尝试时,苏砚提出了一个要求:“用可变波长的紫外光谱仪再扫一遍,注意特殊荧光剂反应。”负责检验的老张有些诧异,但还是照做了。
当光谱仪的波长调至一个极为刁钻的窄带数值——3654纳米时,奇迹发生了。
原本空白的信封内侧,幽灵般浮现出细密如蛛网的纹路,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一种精密的二进制编码。
解码过程比想象中更快。
当那组坐标出现在屏幕上时,整个物证科陷入了死寂。
它指向一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市立档案馆的地下三号库房。
苏砚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划过,她立刻调阅了档案馆的内部资料。
记录显示,该库房七年前曾作为临时存储点,存放过一批来自市立疗养院的特殊档案,项目代号:“白塔”。
而就在档案预定转移的前夜,库房突发“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所有纸质资料被宣布“完全损毁”,该库房也因此永久封存。
七年前的火灾,七年前的“白塔项目”。
一切都连接起来了。
苏砚背脊升起一股寒意。
林婉清不是在忏悔,她是在递交一份地图,一份通往坟墓的地图,引诱他们去挖掘那些本应永埋地下的“死证据”。
与此同时,裴溯的战场在法律的文书与条文中展开。
他向法院递交了一份看似荒诞不经的民事诉讼状,以“侵犯人格权”为由,代表原告苏棠,将“不明身份的心理操控者”列为被告。
诉求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立即停止侵害、公开赔礼道歉,并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状告一个“幽灵”?
然而,裴溯的目标从不是胜诉。
他在法庭上冷静地陈述:“法官阁下,我的当事人长期遭受一种持续的、系统的心理暗示,导致其产生严重的应激障碍。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操控是通过特定的音频、文字等媒介远程实施。虽然我们无法指认一个具体的自然人,但我们可以锁定实施侵害行为的源头。根据民事诉讼法,为保全证据,我们请求法院批准对特定地点——市立疗养院高级病区护士长林婉清的住所及办公场所,进行电子设备司法提取。”
他赌的就是,民事诉讼的证据标准远低于刑事立案。
他不需要证明林婉清有罪,只需要证明存在“侵权的高度可能性”。
三天后,当盖着法院红色印章的搜查令送达时,裴溯对苏砚说:“我们不用撬门,我们让她自己交出键盘。”
在警方的安全屋内,苏棠拿起了童年时最喜欢的蜡笔。
她的指尖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苏砚和心理专家的指导下,她以“sy07”的身份,写下了一封回信。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笔迹刻意模仿着孩童的天真与笨拙:“我回来了,但我不再听音乐。”写完,她翻过信封,在内侧用深蓝色的蜡笔,画了一只挣破茧壳、奋力展开翅膀的灰色蝴蝶。
这封信没有通过常规邮政系统,而是在深夜由一名特勤人员悄无声息地投进了林婉清公寓楼下的信箱。
当晚,负责监控疗养院网络信号的周远,发现b2层一个沉寂已久的独立服务器信号被异常激活,频率与七年前记录在案的“白塔项目”内部通讯频率完全一致。
对方,收到了回音。
搜查令生效的那个傍晚,苏砚亲自带队进入林婉清的家。
女人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配合。
当苏砚戴上白手套,拿起那台笔记本电脑的配套外接键盘时,林婉清的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回到实验室,苏砚没有急着分析键盘内部,而是立刻用高精度硅胶对键盘表面进行了翻模。
在显微镜下,真相昭然若揭。
字母“c”、“d”、“e”三个按键的磨损程度远超其他按键,且表面有极其细微的、因指甲快速划过而留下的痕迹。
这是长期、高强度、甚至带着某种情绪化力度盲打《致爱丽丝》前奏的铁证。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在空格键下方的缝隙里,质谱分析仪检测到了微量镇静剂的残留物,其化学成分,与不久前从苏棠体内代谢物中检测出的种类,完全吻合。
苏砚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终于拿到了,连接虚拟操控与现实投毒的直接物证。
第二天,苏棠主动向苏砚提出了一个请求——她想再进一次b2房间。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径直走到那面画着灰色方框的墙壁前,坐在了当年那个男孩坐过的冰冷地板上。
她从口袋里拿出几支彩色粉笔,没有去擦拭旧的图画,而是在那之上,画下了新的内容。
一只灰色的蝴蝶,振翅飞出了那个禁锢它的窗框,在它身后,留下了一道绚丽的彩虹轨迹。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而清晰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对照组,我是她的姐姐。”次日清晨,疗养院内部负责监视的同事传来消息,一直沉寂的通风管道里,再次传来了敲击声。
不再是“三短两长”的求救信号,而是连续五下短促而有力的敲击。
这是幸存者之间,在苏棠离开后,新约定的“自由信号”。
结案报告撰写的那个深夜,苏砚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她拉开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一份泛黄的卷宗,封皮上“苏棠失踪案”几个字已经有些模糊。
七年来,这份卷宗从未真正合上过。
她翻到最后一页,用黑色的签字笔,一笔一画地写下:“sy07已回归,但茧未破。”她将林婉清的键盘、那封暗藏密码的信封、以及从疗养院截获的音频残片,逐一封入新的证物袋。
就在她准备贴上封条时,指尖触及袋角,忽然感到一丝异样。
那里,用近乎微缩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是苏棠的笔迹:“下次,让我站在你身边查。”
苏砚的心猛地一颤。
她霍然抬头,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市局大楼下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月光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苏棠。
她的目光穿透黑夜,直直地看向苏砚的窗口。
而她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一柄金属质感的、从不离身的解剖刀模型。
那是法医学院的纪念品,也是她七年来刻意回避、却又无法割舍的过去。
这是七年里,她第一次主动用行动,去触碰“法医”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一切。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楼下那个身影,以及那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
这不仅仅是一个宣言,更像是一个序幕。
一个漫长夜晚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