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苏砚立刻摇头,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他逃亡了这么久,警惕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任何公开的、带有目的性的招募,都只会让他躲得更深。他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鸟,但他一定会看新闻,尤其是关于我们的新闻。”
她说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份关于林眠被成功解救的报道剪辑。
那是她之前为了引出更多线索而特意接受的采访。
她打开视频剪辑软件,没有添加任何文字,只是在视频的右下角,悄悄插入了一幅用电脑绘制的小画——一台老式打字机的旁边,静静地放着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卡。
那曾是苏棠最喜欢的发卡,也是当年她被绑架时,掉落在现场的唯一物品。
苏砚将这段处理过的视频,上传到了一个流量不大的本地公益平台上,发布者的署名只有一句话:“一个等回音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台后台的留言区一片沉寂。
就在裴溯认为这个计划过于异想天开时,当晚十一点五十九分,后台突然跳出一条全新的匿名留言。
留言很短,只有一句话:“02没疯,他在打字。”
裴溯的手指瞬间悬在键盘上,他立刻启动ip追踪程序。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ip地址在境外服务器之间连续跳转了三次,每一次跳转都抹去了一部分痕迹。
但就在信号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刻,裴溯截获了它最后一次出现时的基站定位信息。
地址指向了城市南边,一座即将废弃的建筑。
城南旧图书馆。
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和灰尘混合的、近乎凝固的气味。
苏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无限放大,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湖面。
她没有开灯,仅凭一束手电筒的冷光,在成排的巨大书架间划开一道狭窄的视界。
她直接走向档案室,指尖拂过蒙尘的读者登记簿。
近三个月的记录,纸张已经泛黄发脆。
她一页页翻过,起初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她将所有记录并排摊开,一个诡异的规律浮现出来——每逢周二,二楼靠窗角落的那个座位,借阅记录总是空白。
清洁工的报告在脑海中回响:每周二凌晨闭馆后,那张椅子都会被移动,地面留下轻微的拖痕,像是有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却又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苏砚调出图书馆的安保监控,时间轴被她精准地拖向每一个周二的深夜。
画面是静止的,空无一人。
但在凌晨2点17分,正门那扇厚重的自动门总会无声地开启一道缝隙,持续不到三秒,随即关闭。
系统日志将每一次都标记为“传感器故障”,然而,三个月来,没有任何一条维修记录。
这不是故障,这是一个幽灵的准入许可。
她回到二楼那个被诅咒的座位,冰冷的皮质坐垫上空无一物。
她蹲下身,手电光贴着地面扫过。
在椅子最内侧的一条腿下,她的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略带弹性的凸起。
那是一块被刻意塞进去的黑色橡胶垫,边缘磨损,上面的网格纹路与老式打字机底座的防滑垫一模一样。
两天后,城南旧图书馆一楼的报告厅,灯火通明。
裴溯站在讲台上,以“青少年心理援助立法”为题,声音沉稳而富有感染力。
他特意将这场公益讲座安排在这里,一个看似光明正大,实则精心布置的捕兽夹。
苏棠作为特邀嘉宾坐在他身旁,分享着自己如何通过绘画走出阴霾,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一束微光,试图照亮某个潜藏在暗处的灵魂。
讲座通过网络全程直播。
在苏棠讲述的间隙,裴溯状似无意地切换着背景ppt,其中一页的右下角,一张像素不高的周远初中班级合影一闪而过。
画面停留了五秒,足以让任何一个有心人看清。
散场后,人潮退去,灯光熄灭。
当晚值班的清洁工在打扫男厕所最后一个隔间时,发现了被塞在水箱后的一张对折的纸。
纸条被迅速送到裴溯手中。
上面没有字迹,只有一行用打字机敲出的、力道不均的短句:“她还记得我。”
这张纸很快到了苏棠手上。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种纸张的质感。
它来自一种早已停产的练习册,纤维粗糙,边缘泛着毛边。
她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纸张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被水渍浸染得模糊不清的印章,依稀可以辨认出“周远”两个字。
那个深夜,苏棠没有睡。
她铺开一张全新的画纸,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画面。
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两个瘦小的孩子并肩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一个笨拙地敲击着打字机的按键,另一个则安静地画着画。
窗外,蓝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她将这幅画命名为《重逢》,第二天清晨,趁着图书馆刚开门,亲手将它贴在了二楼那个空座位旁的公告栏上,署名处,她用力写下:“小画家回来了。”
次日,画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公告栏上用图钉钉着的一张新的打字纸。
上面的字迹比之前更加仓促凌乱:“别开灯,他们听得到。”
“他们?”陈东的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疾飞。
他已经通过裴溯的关系,获取了图书馆音响系统的底层接入权限。
他在系统中植入了一个高敏度频谱监测程序。
深夜,当那熟悉的、微弱的打字声再次通过某个隐秘的麦克风被捕捉到时,监测程序发出了警报。
与此同时,图书馆楼顶的老旧信号塔,同步出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电磁干扰。
这干扰并非来自打字机本身,它更像是一种上行信号,一个监听设备在将捕捉到的声音实时传输出去。
陈东顺着这道微弱的信号逆向追踪,穿透层层伪装的虚拟ip,最终锁定了一个伪装成“网络维护”的私人服务器。
服务器的注册信息是空的,但支付服务器费用的银行账户,指向一家名为“心维科技”的空壳公司。
在公司法人代表的签名栏上,那龙飞凤舞的笔迹,与刘明远的签名样本,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
线索瞬间清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一直在被刘明远的人监听。
夜色如墨,苏砚和苏棠再次潜入图书馆。
这一次,她们的目标明确——二楼的角落。
根据陈东提供的信号源分析,监听设备和打字机的位置极为接近。
苏砚仔细敲击着那一排排沉重的书架,终于,在区域g的书架夹层深处,她摸到了一块松动的木板。
移开木板,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隐蔽通道赫然出现,里面是呛人的霉味。
通道的尽头,是早已废弃的配电室。
房间里布满了蛛网和灰尘,唯独中央的一张木桌,干净得仿佛每天都有人擦拭。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台老式打字机,色带还没有干涸。
苏砚戴上手套,轻轻敲击了一下空格键,机器发出一声沉闷滞涩的声响,与音频里的声音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苏棠的目光被桌腿吸引。
在桌腿内侧,靠近地面的地方,刻着一行极小的字,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02藏在这里,但04还在他们手里。”
02?
04?
是代号吗?
苏砚心头一沉,正想拍照记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短信,来自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周远的加密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你说有人在听,可我现在听不到回音了。”
下面附着一个音频文件。
苏砚点开播放,耳机里立刻传来熟悉的打字声,嗒、嗒、嗒,富有节奏。
几秒后,打字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像是在极力躲藏。
突然,一声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似乎是门被暴力撞开。
混乱的杂音中,一个极度虚弱、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低语传来:“他们来了……这次我不逃。”
录音到此结束。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定位信息,一个红点在地图上闪烁,精准地指向市立精神病院,旧住院楼,西翼三楼。
打字机停了。
声音的线索断了。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用键盘和世界对话的人,主动暴露了自己。
苏砚握紧冰冷的手机,金属外壳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裴溯和苏棠,声音冷静得可怕:“不是他失联了——是他主动切断信号,让我们顺着最后的声音来找他。”
废弃的配电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台老式打字机静静地立在桌上,仿佛一座沉默的墓碑。
空气中,那句“这次我不逃”的低语似乎还在回响,与从隐蔽通道入口灌进来的冷风混合在一起,化作一种无声的、催人前行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