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陈东那边也取得了突破。
他终于破解了林淑华生前使用的最后一个加密邮箱。
邮箱里没有复杂的通信,只有一个固定的境外收件人,像是一个心理援助组织。
林淑华以惊人的毅力,定期向这个地址发送加密的“工作日志”。
最新一封,发送于三个月前,就在她失踪不久。
邮件内容短得令人心碎,只有一句话:“女儿还在听那首曲子,我知道她没疯。”
邮件附件是一段音频。
陈东点开,熟悉的《致爱丽丝》旋律流淌出来,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段旋律的节奏是错乱的,一些音符被刻意拉长,另一些则被粗暴地截断,仿佛演奏者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迫着,一遍遍重复一个错误的记忆。
这是林眠的哼唱,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陈东立刻对邮件的发送ip进行追踪定位,源头指向了城郊一处早已废弃的疗养院。
资料显示,那里曾经是市立精神病院的附属分部。
夜色如墨,三道身影敏捷地翻过疗养院锈迹斑斑的铁门。
苏棠坚持要来。
出发前,她对苏砚说:“我不是去看她,是让她知道,有人和她一样挺过来了。”
疗养院内死寂一片,月光透过布满污垢的玻璃窗,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们根据建筑图纸,径直走向地下室。
在一排排倾倒的铁皮柜后面,他们发现了一扇伪装成墙壁的暗门。
门后,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房间。
墙上贴满了手写的笔记,字迹冷静而克制:“林眠每日行为记录”“sy01号实验体认知测试结果”“音乐刺激反应曲线图”。
sy01,苏砚立刻明白,这是“苏”姓的拼音缩写,数字01则代表着她是最初的那个。
房间最深处,一台老式的磁带录音机摆在桌上,两个磁带轮正不知疲倦地缓缓转动,循环播放着那段扭曲的《致爱olieise》。
苏砚走上前,决然地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拿起磁带盒,在盒盖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极小的字条。
字条上是林淑华的笔迹,急促而坚定:“如果你找到这里,请带她去红桥下的排水口——钥匙在我旧鞋里。”
他们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返回林淑华的旧居。
那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屋内的一切都还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
在门厅的鞋柜最底层,苏砚找到了一双褪色的旧布鞋。
她掀开鞋垫,一把样式古老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被岁月磨砺得温润。
苏砚握紧钥匙,正准备转身离开,厨房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响。
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苏砚对裴溯和苏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向厨房挪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丝缝隙。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推开门——
一个瘦弱的女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煤气总阀的管道旁。
她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手里死死攥着半只断裂的蝴蝶发卡,眼神惊恐,却又透着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清醒。
她看到了门口的苏砚,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发出了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你是……苏棠的姐姐?”
话音未落,窗外,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是急促的刹车声,不止一辆车。
苏砚从窗帘的缝隙看去,几辆无牌的黑色suv已经呈合围之势,堵死了楼下的所有出口。
角落里的女人像是被彻底惊动,她猛地从地上弹起,不顾一切地扑向苏砚,将一个冰冷的、小小的东西塞进她的手心。
“快走!他们来了!”女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决绝,“林眠还在等……”
苏砚低头一看,手心里是一枚黑色的u盘。
她刚想追问,裴溯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脸色凝重地大喊:“后门也被堵了!我们被包围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屋子的灯光“啪”地一声,尽数熄灭,四人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一片死寂中,那个神秘女人压抑着喘息,用气声急促地说:“别开灯,千万别开灯……他们用热成像……”
黑暗中,苏砚能感觉到手心里的u盘边缘硌着皮肤,那份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唯一的真实。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和同伴们被刻意压制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那群猎食者悄然逼近的、几不可闻的脚步。
黑暗像一块湿冷的幕布,紧紧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苏砚侧耳倾听,那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正从两个方向包抄而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耐心。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切割。
她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定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幽蓝色的光点。
那是陈东刚刚传来的信号,一个加密的u盘图标在屏幕一角闪烁,像一颗遥远的、带来希望的星辰。
她迅速将u盘插入电脑,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心跳略微平复。
屏幕上,一个复杂的三维结构图瞬间展开,像一朵在黑暗中绽放的机械之花。
红桥,城市废弃的动脉。
结构图精准地标识出桥下的第三个排水口,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被铁锈和淤泥半掩的洞口。
一条蜿蜒的红色线条从洞口深入,穿过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最终指向一个被标记为“密室”的独立空间。
旁边的数据流清晰地显示着:内部设有独立的氧气循环系统和全方位监控设备。
一行刺眼的红色小字在角落里跳动:“每日凌晨1点至1点12分,巡逻队交接,监控信号切换间隙。”
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这是一条用数据铺成的、通往地狱深处的救赎之路。
“时间不多了。”苏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苏棠,你和林阿姨留守安全屋,保持通讯静默,除非我联系你们。我和裴溯现在出发。”
“姐!”苏棠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太危险了。”
苏砚反手握住妹妹的手,触感冰凉。
她没有多言,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苏棠的手背,眼神里的坚定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而,裴溯却摇了摇头,他拿起自己的外套和一份厚厚的文件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不去红桥。”
苏砚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既然敢把林眠藏在城市管网系统下,就意味着他们对自己的监控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裴溯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正面潜入,就算有十二分钟的空隙,风险也太高。我们需要一道屏障,一道能让他们自顾不暇的屏障。”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我要去市监委大楼。”
“现在?”苏砚难以置信。
“对,就是现在。”裴溯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这里面是‘茧计划’所有能找到的证据,一份完整的、关于他们涉嫌非法人体实验的紧急控告书。我会要求召开临时听证会。他们当然会拒绝,会拖延,会用一百种程序上的理由把我挡在门外。但只要他们开始‘处理’这份文件,就必须调动相关部门的人力,尤其是信息监控中心的力量来核实、评估、甚至试图销毁我提交的证据。他们的注意力会被这颗重磅炸弹吸引,对红桥这种‘常规’地点的监控调度,必然会出现疏漏。”
他看向一直沉默着操作电脑的陈东,声音沉稳有力:“我用程序拖住他们,你们用黑夜救人。”
陈东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他头也不抬地回答:“收到。我能为你干扰监控十分钟,不多不少。”
“足够了。”苏砚不再犹豫,她将一个微型耳机塞进耳朵,抓起战术背包,最后看了一眼裴溯,“活着回来。”
“你也是。”裴溯的回答简单而沉重。
两条战线,在同一个深夜,朝着不同的方向,为了同一个目标,悄然拉开。
红桥下方的排水口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腐烂水草混合的气味。
苏砚戴上夜视仪,眼前的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诡异的绿色。
她熟练地撬开格栅,侧身钻入狭窄的管道,冰冷的污水瞬间漫过她的作战靴。
她像一只壁虎,紧贴着湿滑的管壁,悄无声息地向前爬行。
这里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途中,她发现了多处人为改造的痕迹:墙壁上新增的加固支架,脚下粗糙的防滑涂层,甚至在一段相对干燥的管壁上,她看到了一副褪色的涂鸦。
夜视仪的绿光下,那图案清晰可辨——一只翅膀残缺的蝴蝶。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是苏棠的画,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画的图案,每一个线条的走向,每一处翅膀的缺口,都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苏棠……不,她立刻掐断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这只蝴蝶,更像一个路标,一个来自深渊的、绝望的留言。
她加快了速度,心跳在狭窄的管道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终于,结构图上标记的终点到了。
一扇厚重的金属门,严丝合缝地嵌在管道尽头,门上方的电子密码锁闪烁着幽幽的红光。
陈东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防火墙很顽固,给我三分钟。”
苏砚伏在门边,屏住呼吸,试图捕捉门后的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旋律飘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从一台老旧的音乐盒里发出的,空灵而诡异。
是《致爱丽丝》。
在这死寂的、充满腐臭的地下通道里,这首曲子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几乎可以想象门后那个女孩,日复一日地听着这首循环往复的乐曲,被囚禁在永恒的黑暗里。
她压下心中的波澜,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贴着门缝轻声呼唤:“林眠?我是苏砚,苏棠的姐姐。”
音乐声戛然而止。
门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苏砚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时,一个极度虚弱、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那声音破碎得仿佛一碰就会散掉:
“……你带画具了吗?”
耳机里传来陈东的声音:“密码解开了!等等,还有一道备用锁,是机械的!”
苏砚没有丝毫意外。
她从背包夹层里取出一把古朴的黄铜钥匙,这是u-盘里隐藏的最后一个信息。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金属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
密室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光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个瘦弱的少女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穿着一身灰白的囚服,头发枯黄而凌乱,整个人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植物。
她的手腕上,戴着半只已经断裂的粉色蝴蝶发卡,另一半则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听到开门声,女孩缓缓抬起头。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当她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时,才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她看清了苏砚,却问出了一个让苏砚心脏骤然紧缩的问题:
“你妹妹……也喜欢粉色吗?”
苏砚的眼眶瞬间滚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解脱的、孩童般的微笑。
她缓缓抬起那只攥着断裂发卡的手,艰难地伸向苏砚,掌心摊开:“还给你。”
那半只蝴蝶,是当年苏棠送给她的。
苏砚没有去接。
她强忍着泪意,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挂坠,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取出。
那是一只用钛合金打造的蝴蝶,翅膀的线条锋利而坚韧,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金属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