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裴溯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打开投影,播放了那段从疗养院获取的,对神秘组织高层“k”的审讯视频。
视频中,“k”的声音经过了处理,显得沙哑而失真。
“听这段。”裴溯点了暂停,然后调出了一个复杂的声纹分析图谱。
他将“k”的声音导入图谱,无数道波形在屏幕上跳动。
接着,他又导入了另一段音频。
“现在,看这里。”他指着波形图上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抖动,“这个频率,这种独特的共振模式,和我母亲临刑前,在法庭上最后一声咳嗽的声纹,完全一致。”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裴溯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苏砚、苏棠,最后落在了陈东的脸上。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
“‘k’知道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细节,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神通广大,而是因为他也曾在场。而当年,站在死刑复核监督席上的,除了我,还有另一位监督官。”
他停顿了一秒,那一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陈东。”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全屋里唯一的声音源自窗外。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雷鸣仿佛要将这栋孤零零的建筑从地基里拔起。
空气凝固了,比死寂更可怕的是被怀疑填满的寂静。
苏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这个微小的动作在绷紧的氛围里如同巨石投湖。
她的指尖死死攥着背包的拉链,冰冷的金属硌得指骨生疼。
那里面,藏着她从母亲疗养院里带出的最后一件遗物——一支录音笔。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此刻恐惧的根源。
如果陈东是叛徒,他们所有人,都早已暴露在猎人的准星之下。
然而,苏砚没有看陈东。
她的视线仿佛被胶水粘在了那本黑色的册子上,指尖在纸页上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近乎触摸圣物的虔诚。
雷声渐远,她的手指停下了,停在“sy - 01”这个属于她自己的条目末尾。
在打印出的“建议启动最终阶段”这行冷冰冰的宋体字之后,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细如蚊足的批注。
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若执刀者不信执刀者,则赎罪成立。”
苏砚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反复咀嚼着这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中炸开,重组成一个颠覆性的认知。
这不是一份背叛的证据,恰恰相反,这更像是一份……期待。
一句写给后来者的箴言。
“茧”计划,从始至终,期待的或许就是内部的分裂与质疑。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刃,直直刺向陈东:“你当年,真的站在复核席上?”
问题问得突兀,却精准地切中了所有疑点的核心。
陈东沉默了。
那三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屋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没有开口辩解,而是抬起左手,用一种极其缓慢而郑重的动作,解下了手腕上的那块旧式机械表。
他将表翻转过来,银色的表背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那里,用激光蚀刻着一行小字。
“程序之外,尚有光。”
裴溯的呼吸一滞。
他认得这行字。
那是七年前,司法系统内部举办的一期青年干部培训营的纪念品,发放范围极小,每一个持有者都曾是系统内最被看好的明日之星。
“我在。”陈东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生了锈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但我没签字。我投了反对票,可就在归档前的最后一刻,系统自动将所有未签字的复核意见,归档为‘默认通过’。”他抬起头,眼中是被岁月磨砺出的疲惫与不甘,“你们以为‘k’只是一个人?不,它是一套规则,一套让正义在既定流程里活活窒息的规则。我们每个人,都是规则的囚徒。”
“那声咳嗽……”苏棠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陈述。
她迅速从背包里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张声纹对比图。
屏幕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指着其中一条波形图谱中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抖动,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这不是录音!这是模仿!声波的共振峰和衰减率有本质区别!有人刻意复刻了母亲临终前的咳嗽细节,就是为了让我们在第一时间怀疑你,怀疑我们彼此!”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裴溯,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你还记得吗?在疗养院,你说过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他们叫你kl chen’,对不对?可刚才视频里,那个自称‘k’的人,用的是母亲的声音,说的却是‘我是k’。这两个称谓,根本就对不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砚脑中那根最紧的弦“嗡”的一声被拨动了。
所有的碎片,在那一瞬间拼凑成了一副完整而可怖的图景。
真正的“k”从未露面,它像一个幽灵,一个高超的傀儡师,借由他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愧疚、恐惧与记忆,制造裂痕,让他们自相残杀。
那个视频,那声咳嗽,那个所谓的身份暴露,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攻势。
她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康临川交给她的银蝶袖扣,轻轻放在桌上。
金属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康临川说,这是‘传承信物’。”苏砚的声音冷得像冰,“可它真正的作用,是让每一个戴上它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手握权柄的执行者,而不是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她的目光最终落回陈东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与理解,“你保留这块表,不是因为你对那个系统还抱有忠诚,而是因为你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想要亲手推翻七年前的那个判决。”
信任的桥梁,在废墟之上被重新建立。
怀疑的坚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共同面对深渊的决绝。
“我们必须把它引出来。”裴溯沉声说,打破了沉默。
四人达成共识:必须设一个局,一个让藏在暗处的“k”无法拒绝、不得不主动现身的局。
“公开销毁黑册。”苏砚的提议石破天惊,“就在市司法档案馆门前,举行一场‘记忆归还仪式’。我们对外宣称,将把所有‘sy’个体的监控日志,当众焚毁。”
“太冒险了。”裴溯立刻反对,“他们会派人不惜一切代价来抢夺。档案馆门口人多眼杂,一旦失控,我们都会暴露。”
苏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的赌性。
“那就让陈东去烧。”
此言一出,裴溯和苏棠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苏砚却不管不顾,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东,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
“你不是那个最应该被怀疑的人吗?你不是那个被‘k’刻意栽赃的叛徒吗?那就让所有人,尤其是让真正的‘k’,亲眼看一场‘叛徒执行正义’的好戏。我想看看,当棋子试图烧毁整个棋盘时,那个下棋的人,还能不能坐得住。”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
市司法档案馆门前那宽阔的台阶上,陈东独自一人站着,神情肃穆。
他手中捧着那本厚重的黑册,像捧着无数个被囚禁的灵魂。
远处,数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早已对准了他,闪光灯此起彼伏,将他孤单的身影映照得如同舞台上的悲剧英雄。
数百米外的一栋高楼天台上,裴溯举着高倍望远镜,冷静地监控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流走向,他的耳麦里一片寂静。
苏棠则戴着一顶鸭舌帽,混迹在情绪激动的记者群中,她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握着一个特制的高功率信号干扰器。
上午九点整,陈东将黑册放进面前的铁桶,划燃了火柴。
火焰“轰”的一下蹿起,橙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黑色的封面。
就在火光映亮陈东脸庞的刹那,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划破了广场的宁静。
一辆无牌的黑色轿车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冲破警戒线,朝着台阶疾驰而来。
车门猛地推开,一个身穿笔挺检察官制服的中年男人冲了下来,他的脸色因愤怒和焦急而扭曲,厉声喝道:“住手!那是国家绝密档案!”
他疯了一般扑向燃烧的铁桶,那只伸向火焰的手腕上,在制服袖口与手掌之间,一枚银色的蝴蝶袖扣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
裴溯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对着耳麦,用一种宣布狩猎结束的平静语气,轻轻按下了手机通话键:“抓了。”
男人的身体被几名早已埋伏在侧的便衣人员死死按在地上,那枚银蝶袖扣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磕碰出绝望的声响。
裴溯放下望远镜,目光越过被控制的男人,投向那盆依旧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低声补充了一句:
“这次,轮到你说真话了。”
火焰升腾,黑色的册页在高温下卷曲、碳化。
然而,被按在地上的男人却停止了挣扎,他没有看周围的警察,也没有看远处监控的镜头,而是死死地盯着那盆火,眼中流露出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诡异的期待。
仿佛他冲过来,不是为了救下这本册子,而是为了见证它被焚毁时,某种仪式的完成。
就在此时,一旁的苏棠通过长焦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随着外层纸页的烧尽,黑册最中心的一页,在烈焰的炙烤下,并未化为灰烬,反而浮现出了一行截然不同的、用特殊墨水写下的烫金字迹。
那不是代码,也不是名单,而是一个名字。
林昭。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裴溯的脑海中激起浑浊的涟漪。
七年前,母亲案卷宗上那个负责文书流转的科长,一个被他划归为庞大官僚机器中毫不起眼的齿轮。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颗齿轮会在七年后,选择用火焰来上演自己最后的谢幕。
档案馆前,橙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堆积如山的纸张,浓烟滚滚,呛人的焦糊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寂静。
那个从黑色轿车里冲出来的男人,正是林昭。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面目狰狞,被两名警察死死按在地上,手腕上的银蝶袖扣在火光下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我只是按流程办事!我只是签字,只是归档!”他嘶吼着,声音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有罪的不是我!是流程!是那个该死的流程!”
陈东站在火堆旁,风衣的下摆被热浪吹得猎猎作响。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张纸,纸页在高温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灰烬,飘散在空中。
他没有看被捕的林昭,只是对着那团行将熄灭的火焰轻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可你忘了,流程不该吃人。”
裴溯站在阴影里,目光死死锁定在林昭手腕上那枚银蝶袖扣上。
那不是普通的装饰品,那是“茧”计划内部监督者的标识。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原来,刽子手身边,一直站着一个沉默的记分员。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将林昭脸上的每一丝恐惧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拉锯战中土崩瓦解。
他不再是那个咆哮着“流程无罪”的科长,而是一个筛糠般颤抖的泄密者。
“‘k’……‘k’不是一个人……”他声音沙哑,眼神涣散地盯着桌面,“它是一个代号,一个身份,一个可以轮替的幽灵。每一任监督官在交接时,都要签署一份‘静默协议’。协议的核心只有一条:无条件服从,绝不质疑上级指令的合理性。我们就像是……程序的守门人。”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面前的警官,直勾勾地看向那片深色的单向玻璃,仿佛能看到玻璃后面裴溯冰冷的眼睛。
“康临川是执行者,是那把刀,而我,我是监督者,是那个确保刀不会砍错方向、并且事后清理血迹的人。但我们都不是源头……真正的源“头,在更高的地方。”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们抓不完的。这个城市里有太多像我一样的人,我们相信程序,我们信仰秩序,我们认为只要每一个环节都合法合规,最终的结果就一定是正确的。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程序万能’,‘茧’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重生。”
他的话像毒蛇,钻进每一个听者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