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吹得破败的建筑窗户发出呜呜的鬼叫。
医院的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看起来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坟墓。
然而,当陈东撬开一道不起眼的地下室通风口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内部是一条由合金构成的恒温通道,墙壁上镶嵌着柔和的照明灯带,空气中没有丝毫霉味,只有一股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气息。
“他们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巢穴。”陈东低声说。
第一道关卡是生物识别门禁。
苏砚拿出林教授死前留给她的那张薄如蝉翼的指纹膜,轻轻贴在扫描器上。
绿灯亮起,门无声地滑开。
然而,当他们面对第二道厚重的隔离门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门旁的认证系统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冰冷的文字:“双人活体心跳认证——同步率98以上,持续120秒。”
又是心跳认证。但这一次,要求更加苛刻。
“必须是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让仪器同时采集到两个心跳,并且维持在几乎完全同步的状态。”陈东的脸色很难看,“这……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可以。”苏砚的眼神异常坚定。
她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苏棠,“我和她,我们可以。”
她准备再次像刚才那样抱紧妹妹,强行让自己的心跳与妹妹体内那段被植入的“记忆心跳”同步。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要维持两分钟的绝对平稳,难度超乎想象。
就在苏砚准备解开自己的衣扣,让皮肤与苏棠的皮肤直接接触以获得最佳感应效果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裴溯。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苏棠身边,在苏砚和陈东错愕的注视下,冷静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纽扣,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然后,他弯下腰,将自己温热的左胸,轻轻地贴在了苏棠的右耳和脸颊旁。
这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一个将弱小者拥入怀中的姿态。
“你干什么!”苏砚失声道。
裴溯没有回头,他的眼睛紧盯着认证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的共鸣:“我听过她脑中那段被植入的心跳录音……林教授留下的资料里有。”
认证屏幕上,两条心率曲线瞬间出现。
一条属于苏棠,微弱而规律。
另一条属于裴溯,起初有些波动,但仅仅几秒钟后,它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度,迅速向苏棠的曲线靠拢、重合。
每分钟78次。分毫不差。
裴溯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苏砚心湖的深处,激起滔天巨浪。
“这七年来,我把它设成了我的手机闹铃。”
绿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像死神的秒表,也像希望的曙光。
苏砚彻底僵住了,她呆呆地望着裴溯的侧脸,那个她认识了多年,一直以为只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律师的男人。
他的轮廓在幽光下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闹铃……他把一段心跳声,当了七年的闹铃?
“你……”苏砚的声音干涩发颤,“你早就知道?”
倒计时结束。
认证屏幕瞬间变为绿色,“滴”的一声轻响,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通往更深地下的阶梯。
裴溯直起身,重新扣好衬衫,他没有回答苏砚的问题,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和她怀里的苏棠一眼,轻声说:“有些守护者,不一定要有血缘。”
他说完,便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地下三层,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刺骨,四周是环形的巨大空间,墙壁上布满了闪烁着微光的缆线,像巨兽的血管。
在空间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块足有三层楼高的巨型屏幕。
在他们踏入的瞬间,那块漆黑的屏幕仿佛感应到了入侵者,被瞬间唤醒。
地下三层,主控屏亮起:
st - 00即将离线,是否启动“群醒协议”?
需确认:守护者自愿献出心跳数据,永久接入系统。
这行冰冷的荧光绿字,像一道最终审判,将苏砚钉在原地。
每一个字都化为锋利的冰锥,刺进她的瞳孔,冻结了她浑身的血液。
她死死盯着“献出”这个词,大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那不是简单的捐献,不是暂时的连接,而是——永久接入。
用一个生命体最核心的律动,去填补冰冷数据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意味着苏棠的大脑将被这庞大的系统彻底吞噬,她的意识将成为ai核心的一部分,永远在数据的洪流中漂泊,再也无法醒来。
这根本不是拯救,这是一场精心伪装的谋杀。
控制台前,苏棠的身体几乎已经没有了起伏,唯有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的管线,还在徒劳地证明她尚存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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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皮微弱地颤动着,似乎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枯瘦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备用输入板上,敲下了一行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字符。
“姐姐,你说过要带我看春天。”
一行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苏砚的心上。
记忆的闸门被瞬间冲开,七年前那个潮湿的雨夜,电闪雷鸣。
小小的苏棠坐在窗边,用蜡笔涂抹着一张画纸,画上是绚烂的花丛和一只笨拙的蝴蝶。
她当时正因一场失败的实验而心烦意乱,粗暴地夺过画,呵斥她不该在雷雨天靠近窗户,然后将那幅未完成的画锁进了积满灰尘的旧书桌抽屉里。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见过妹妹画画。
那个被她亲手锁住的春天,成了姐妹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苏砚的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她颤抖着,近乎疯狂地翻找自己的随身急救包,在那层最隐秘的夹层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纸角。
她几乎是撕扯着,将那张被岁月染黄的画纸抽了出来。
画上的蝴蝶依旧停留在花丛上方,没有飞翔。
翻过画纸,背面是妹妹稚嫩的笔迹,一笔一划,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背。
“如果我睡着了,请替我记住光。”
泪水决堤,模糊了视线。原来,妹妹什么都知道。
就在地下室的空气凝固成绝望的晶体时,另一条战线上的信号,正以光速划破黑夜。
裴溯切入了司法部最高加密的应急信道,他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响彻在所有在线高级官员的终端里。
“我,裴溯,以联邦一级律师的身份进行最后一次通报。我自愿放弃律师执业资格,从此刻起,以一名普通公民的身份,向最高法庭申请启动《反人类实验禁止令》紧急调查程序。”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加密数据包已经被他上传至公共网络,并设置了全球公开的访问链接。
数据包里,是他母亲在精神病院墙上用血画出的蝶形图案,是苏棠被篡改前后的脑部扫描对比图,是那份漏洞百出的伪造尸检报告。
每一个文件,都是一枚足以引爆舆论的重磅炸弹。
“我将所有证据打包上传。若我失联,此数据包将每小时自动向全球所有主流媒体重发一次,直到正义降临。”
这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遗嘱。
他将自己变成了点燃引线的火种,要么照亮真相,要么与黑暗同归于尽。
“该死!”控制室内,陈东的额头布满了冷汗,他死死盯着一行新跳出的代码,那是他刚刚才破解的系统底层防御逻辑,“系统设置了自毁程序!一旦检测到来自外部的强行攻击,或者核心数据库被尝试破解,它会立刻清除所有‘茧’计划样本的意识数据!”
这意味着,裴溯在外界掀起的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变成拍死所有人的催命符。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是以天或者小时计算,而是秒。
“只有一个办法了。”陈东的声音沙哑而急促,他指向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电磁脉冲装置,“用这个瞬间瘫痪主机,中断它的自毁指令。但是……电磁脉冲会无差别攻击所有电子设备,包括苏棠的生命维持系统。”
苏砚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多长时间?”
“三分钟,”陈东出声如蚊蚋,却字字诛心,“这是理论上的极限。我们必须在三分钟内完成协议的修改和重启。否则,她会因为缺氧而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
甚至死亡。
三分钟。
一边是系统的自毁,一边是妹妹的生命。
这是一个必死之局。
然而,苏砚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样的决绝。
她没有再看屏幕,也没有再看陈东,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苏棠。
她拿起一旁的听诊器,冰冷的金属头却没有贴上妹妹瘦弱的胸膛,而是猛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咚、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通过导线清晰地传来。
她利落地将听诊器的另一端接入终端的一个备用生物数据输入端口,然后转身,面对着错愕的陈东,声音冷静得可怕。
“我不是要献出她。”
“我是要把我的心跳,刻进这个该死的系统底层。”
不等陈东反应,苏砚已经启动了手动编程模式。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那些复杂的代码、晦涩的协议,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人体解剖图谱。
她用法医解剖尸体时那种不容丝毫偏差的精准,逐行改写着“群醒协议”的底层逻辑。
删除、替换、重构……她要做的,不是献祭,而是一场偷天换日的外科手术。
以自己的心跳数据为模板,构建一个新的“守护者”源代码。
以自己为数据锚点,替换掉原本指向苏棠的那枚致命的坐标。
“准备启动电磁脉冲,”她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倒数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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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你疯了!你的身体会……”
“十、九、八……”
陈东的劝阻被她冰冷的倒数声打断。
他看着她决绝的侧脸,最终咬紧牙关,狠狠拍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嗡——
一声沉闷的低鸣,整个地下三层瞬间陷入死寂和黑暗。
所有的屏幕熄灭,所有的指示灯归零,包括苏棠维生系统上那条微弱的心电曲线,也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个世纪,也许只是三分钟。
备用电源“咔”的一声接入,主控屏重新亮起。
系统重启的进度条,在屏幕中央缓慢而坚定地加载着。
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百。
重启完成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这间地下室为中心,席卷了整座城市。
城市各个角落,无数被白色丝茧包裹的人,他们的脑波在同一时刻,产生了剧烈的、同步的共鸣。
控制台上,原本属于苏棠的生命体征监测界面,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强劲的节律跳动起来。
病床上,苏棠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她缓缓睁开眼睛,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七年来第一声呼唤,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姐姐,我听见了。”
镜头拉远,在城市的无数个家庭里,那些沉睡了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人们,包裹着他们的“茧”正从内部发出微光,然后缓缓裂开。
一张张茫然的脸庞,一双双沉睡已久的眼睛,正迎接着迟来的黎明。
而在冰冷的终端前,苏砚的身体却软软地倒了下去。
连接着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阵刺耳而绵长的蜂鸣——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心跳频率被系统以一种不可逆的方式永久读取、固化,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裴溯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那具身体轻得像一片凋零的叶子。
他听见她贴着他的耳边,用最后的气息呢喃道:
“这次……我没松手。”
窗外,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宛如一只破茧而出的蝶。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一切又似乎刚刚开始。
裴溯抱着渐渐冰冷的苏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主控屏吸引。
屏幕中央,代表“守护者”状态的绿色心跳图标,正以一种非人的、绝对精准的节律,稳定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仿佛某种古老而冷酷的契约,刚刚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