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广播站的玻璃窗,像无数只焦躁的手指。
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苏棠的呼吸声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苏砚紧绷的神经。
手腕上那片薄薄的监测贴片,是她姐姐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而屏幕上那条代表脑电波的曲线,正像一艘在风暴中即将倾覆的小船,紊乱地跳动着,随时可能沉入死寂的水平线。
苏砚半跪在担架旁,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抽出一支预充式注射器,动作熟练而稳定,仿佛正在处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非她唯一的亲人。
她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针尖刺入静脉,药物缓缓推入,维持着苏棠那岌岌可危的血压。
就在她清理注射部位时,指腹触碰到了一丝异样的粘腻感。
她凑近了,鼻尖闻到一股极淡的、混合着消毒水与化学试剂的特殊气味。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气味,这残留物的质地……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记忆深处的某个尘封角落被强行撬开。
七年前,那场将她们姐妹二人命运彻底改写的灾难现场,她曾在一个被遗弃的金属发卡上,检测到过一模一样的成分。
一种高效、罕见、用于抑制神经系统过度活跃的镇静剂。
他们不是想杀了她。
苏砚的牙齿狠狠咬合在一起,发出咯吱的轻响,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他们是想让她“安静”。
让她闭嘴,让她沉睡,让她脑海里那些即将苏醒的秘密,重新被锁进无边的黑暗。
另一边,裴溯正蹲在角落,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翻看着那本苏棠在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下的广播站旧操作手册。
纸页泛黄,边缘卷曲,散发着陈年霉味。
他的目光逐行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记号。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手册的封底内页,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串用指甲划出的、几乎与纸张纹路融为一体的数字。
04 - 12 - 08。
这串数字毫无规律,像孩童的涂鸦。
但裴溯的心脏却猛地一沉。
这串数字对他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的大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幅蓝图——市立档案馆的地下结构图。
地下四层,第十二号恒温储藏室,第八号档案柜。
那个地方,专门用于封存十年前所有“新星计划”相关的、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原始神经影像资料。
后来计划被紧急叫停,所有资料都被转移或销毁,那里也随之废弃。
“她不是在乱画,”裴溯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他转向苏砚,“她在用最后的意识给我们指路。”
听到这话,苏砚的她不能再等了。
档案馆路途遥远,苏棠的状态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她必须冒险,用更直接的方式,从姐姐的潜意识里撬出线索。
她从急救包的夹层里取出一支更为纤细的注射器,里面是微量的肾上腺素。
这是双刃剑,要么能短暂刺激苏棠的中枢神经,让她清醒片刻,要么……就会加速她的死亡。
她没有选择。
“裴溯,把那个录音机拿过来。”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裴溯立刻会意,将那台老旧的录音机递给她。
苏砚按下播放键,电流的“滋滋”声率先响起,紧接着,一段稚嫩的、带着哭腔的童声从扬声器里流淌出来,那是年幼的苏棠在哭泣。
然后,是另一个稍显沉稳的女孩声音,温柔地安慰着。
那是她们的童年。
就在注射器里的肾上腺素被完全推入的瞬间,录音也恰好播放到最关键的那一段。
担架上的苏棠,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苏棠平时的眼神。
她的瞳孔扩散,空洞而失焦,仿佛一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她的嘴唇开合,发出一种完全陌生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像机器在合成语音:“b栋三层,储物柜背面……密钥不是输进去的,是听出来的。”
话音刚落,她头一歪,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再度陷入比之前更深的昏沉。
监测贴片上的脑电波曲线,骤然跌落谷底,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b栋三层……”裴溯重复着这几个字,一个被遗忘的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城西的那个废弃心理干预中心!”
那里正是“新星计划”最早的实验基地。
雨势更大了,仿佛要将整座城市吞没。
当三人驱车抵达那栋废弃的心理干预中心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眼前的建筑如同一头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死气沉沉。
楼体在多年的风雨侵蚀下已经严重倾斜,墙壁上布满了深不见底的裂纹,部分结构甚至已经坍塌,露出黑洞洞的钢筋骨架。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
裴溯从车上找来一根撬棍,率先冲进了雨幕。
b栋的入口被倒塌的墙体堵住了一半,三人只能弯腰爬进去。
楼内充斥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脚下的碎石和玻璃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反射出诡异的光点。
三楼的走廊大部分已经塌陷,只有一侧还勉强能通行。
裴溯用一根捡来的钢筋,死死撑住头顶一块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为苏砚清理出一条通路。
“快!”他低吼道,手臂上的青筋因用力而暴起。
苏砚猫着腰,迅速穿过。
走廊两侧是一排排锈迹斑斑的储物柜,许多柜门已经不知所踪。
她根据记忆中苏棠的幸运数字,很快找到了第26号储物柜。
柜门被锈死了,她没有时间去寻找钥匙,而是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解剖刀,刀刃薄而锋利。
她将刀尖插进门缝,手腕巧妙地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芯被破坏,柜门应声弹开。
柜子里空空如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苏砚没有失望,她伸出手,直接摸向储物柜的金属背板。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铁皮上缓缓移动,突然,触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凹凸感。
她用袖子擦去灰尘,手电筒的光束聚焦过去——那是一行用针尖刻下的、小到几乎无法用肉眼辨认的字:声音即密钥。
“是这个!”苏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立刻取出那台录音机,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台便携式的、型号古旧的音频分析仪。
这是她过去为了研究母亲遗留的录音带而准备的设备。
她熟练地将录音导入分析仪,屏幕上,绿色的声波线条开始跳动。
她将音频定位到那句最关键的童年对话。
“姐姐,别哭……蝴蝶飞走了。”
当这句充满童稚和悲伤的话语被频谱展开时,异变发生了。
在主波形的下方,一道极其微弱、频率稳定的隐藏波形悄然显现。
它像一条潜伏在深海的鱼,若非经过专业分析,根本无法察觉。
裴溯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频率数值:432赫兹。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频率,她太熟悉了。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物理数值,这是一段旋律的基准音。
是母亲生前最常哼唱的那首摇篮曲的主音调。
那首只有她们姐妹俩才知道的、独一无二的摇篮曲。
“他们把密钥藏在记忆的声音里。”苏砚喃喃自语,眼中翻涌着混杂着悲伤与愤怒的复杂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在储物柜内侧摸索起来。
很快,她在背板下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需要用特定频率才能触发的共振装置。
她将分析仪的输出端对准装置,输入了432赫兹的频率。
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脚下的地面开始轻微震动。
他们面前的整面墙体,那些看似牢固的储物柜,竟随着这阵嗡鸣,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隐藏在墙体内部的、布满灰尘的狭小空间。
空间的尽头,安放着一台锈迹斑斑的终端机。
与它陈旧的外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屏幕竟然还亮着,幽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像一只窥探人心的眼睛。
屏幕上,一行陈旧的像素字体缓缓闪烁:
欢迎回来,st - 00。
系统重启需验证双源声纹——守护者与唤醒者。
st - 00,是苏棠的实验体编号。
那么守护者与唤醒者……裴溯的目光瞬间转向苏砚,声音艰涩而沉重:“唤醒者指的是苏棠。守护者……苏砚,你得和她一起开口。”
苏砚怔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行字,又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这层层废墟,看到躺在广播站里命悬一线的妹妹。
和她一起开口?
一个陷入深度昏迷,一个清醒地站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终端机的屏幕幽幽地闪烁着,等待着那不可能实现的验证。
窗外,暴雨如注,雨点砸在残破的屋顶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像是为一场绝望的仪式奏响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