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现实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矗立在司法档案馆门前。
这栋庄严肃穆的建筑此刻在裴溯眼中，更像是一座精心设计的坟墓，埋葬着被强行画上句号的真相。
他挂断了第四通电话，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听筒里法官那句圆滑而冷漠的“有些案子，结案就是最好的正义”仍在耳边回响，像一句恶毒的诅咒。
每一扇他试图推开的门，背后都站着一个看不见的守门人，用法律的威严将他拒之门外。
“没用的，”裴溯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声音里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暴躁，“三级封锁，最高法院的令状……他们把路堵死了。”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茧计划’这三个字。”坐在后座的陈东压低了声音，仿佛这几个字本身就带有某种监视的魔力。
他探过身，语气凝重地补充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我刚查到，当年负责给我母亲做脑部扫描，出具关键报告的林蔚教授，三个月前，出了一场‘意外’车祸，当场死亡。”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氧气。
又一条线索断了，或者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剪断。
每一个接近真相的人，都像扑火的飞蛾，最终被焚为灰烬。
苏砚一直沉默地盯着窗外，她的目光锁定在档案馆入口上方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上，那红色的运行指示灯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这几个不自量力的闯入者。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车内沉闷的僵局：“我有他私人邮箱的密码。”
裴溯和陈东同时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她。
“林教授是我的导师，”苏砚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那个摄像头，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峙，“他很欣赏我的数据分析能力，给了我一个他私人服务器的访问权限，用于学术研究。他死前一天，给我发过一封邮件，但我一直没打开看过。”
希望的火苗，在最黑暗的角落里被重新点燃。
回到临时安全屋，苏砚立刻打开了加密笔记本。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连串复杂的代码如流水般划过屏幕。
利用林教授遗留的学术账号，她成功绕过了几道防火墙，进入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医学文献数据库。
但在数据库的底层，一个被多重加密的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那里，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破解过程耗费了近一个小时。
当文件夹被打开的瞬间，一份名为《蛹期观察日志》的文档弹了出来。
没有华丽的格式，只有最原始的文本记录。
苏砚的目光迅速扫过，心跳骤然加速。
其中一行字，让她浑身冰冷：“实验体st-07移植成功，情绪波动阈值符合预期。但与原始意识模板st-00相比，仍存在17的排异反应。需持续观察。”
“st-07……”裴溯重复着这个代号，脑中一根尘封已久的弦被猛地拨动。
他想起来了，在他母亲的案子里，检方提交的一份关键证据——一份由权威专家出具的，证明他母亲存在极端情绪失控倾向的心理评估报告。
那份报告里，用于对比的“正常”情绪模型，就是一个匿名的儿童样本。
“母亲案发那年，法庭上曾提及一个‘匿名心理评估样本’！”裴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们说那是一个标准的、情绪稳定的儿童意识模型，用来反向论证我母亲的思维模式具有攻击性！”
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苏棠，身体忽然轻轻一颤。
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梦。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st-00……零号……那是我……七岁那年，我被爸爸带去过一次法院大楼，他说去做一个好玩的游戏。”
一瞬间，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裴溯立刻调出了七年前他母亲庭审的全部录像资料。
画面质量很差，充满了雪花点，但足够辨认。
他将视频导入处理软件，一帧一帧地分析，将每一个角落都放大到极限。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证人席的背景里，在法庭书记员身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光线昏暗，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的背影一闪而过。
他按下了暂停，将画面放大，再放大。
尽管面容模糊，但那个小小的身影，脚踝上系着的一只鲜红色的蝴蝶结，却清晰可见。
裴溯的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他转头看向苏棠，苏棠童年照片里，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红色蝴蝶结。
“他们用你做心理模型……”裴溯的声音因为愤怒而绷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们把你七岁时的意识数据，当成‘标准’，然后把我母亲的脑波数据定义为‘异常’，以此来证明她‘具有潜在的暴力基因’！”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他们不仅制造了凶手，还提前制造好了证明凶手“天生有罪”的“科学依据”。
“我们必须反击。”裴溯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他坐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化作残影，一份紧急申诉报告在他的指尖下迅速成形。
他没有去冲击“茧计划”这个铜墙铁壁，而是选择了一个最刁钻、最致命的角度——司法程序。
“以‘司法程序存在重大瑕疵’为由，向最高检提交紧急申诉，要求公开当年心理评估报告的全部原始数据，包括被试者的背景资料和授权文件。”他逐字逐句地念出自己的计划，眼中闪烁着法律条文独有的冰冷光芒。
他引用了《刑事证据法》第21条：“任何作为定罪依据的心理学材料，必须提供被试者本人或其监护人的书面知情同意书。”
“可那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她根本不可能签字。”陈东苦笑着说，他明白裴溯的意图了。
“那就让法律自己打自己的脸。”裴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移动鼠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出的瞬间，仿佛一颗定时炸弹被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在等待最高检批复的漫长煎熬中，苏砚没有停下。
她将那两枚蝴蝶发卡带回了自己的临时实验室。
一枚是从案发现场物证袋里取出的，另一枚是苏棠后来在自己房间找到的、一模一样的备用发卡。
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真相的细节被无限放大。
她从两枚发卡的缝隙中提取了微量物质进行质谱分析。
结果出来时，她的眼神变得像手术刀一样冰冷。
现场遗留的那枚发卡上，检测出了季戊四醇的残留物——一种强效镇静剂的成分。
而苏棠自己的那枚，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有人调换了物证。”苏砚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们在我带苏棠离开后，打晕了我，换掉了发卡。这样一来，发卡上的血迹就成了我‘疏忽’导致苏棠受伤的证据。我的证词，也从一个‘目击者’，变成了一个‘失职的姐姐’。”
她的话音未落，里屋传来了苏棠微弱的声音。
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靠在门框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姐姐，”她轻声说，“那天，你没有松手。”
苏砚和裴溯立刻望向她。
“我记得……我想起来了一点……”苏棠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一直拉着我的手，很紧。是他们，是穿白大褂的人，他们强行把我从你手里拽走的。你追了上来，然后……然后我好像听见一声闷响，你就倒下了。”
记忆的碎片，在镇静剂这个关键词的刺激下，开始缓慢归位。
那个深夜，所有人都睡下后，苏砚却无法入眠。
她独自一人回到了冰冷的解剖室，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只有死亡的寂静才能让她冷静思考。
她从加密硬盘里调出了两份文件，一份是之前从林教授日志里找到的st-00的原始脑部扫描图，另一份，是她在医院数据库里找到的、属于苏棠（st-07）那次“意外”后的脑部ct片。
她将两张图在专业软件中进行图层叠加。
两组代表着神经脉络和脑电波活动的光点与线条，并非相似，而是以像素级的精度，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每一个突触的连接，每一个信号的流动轨迹，都一模一样。
这根本不是“移植”或“复制”。
这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刻，被记录下的双重数据。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她终于明白，当年在巷子里，她和苏棠一起遭遇了袭击。
苏棠被带走，而她被打晕。
但昏迷的，并不仅仅是她的身体。
还有她的记忆。
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对她的大脑动了手脚，抹去了一段最关键的记忆，并植入了伪造的场景。
她抬起头，恍惚地看向解剖台上那面能映出人影的不锈钢器械盘。
盘中，她自己的倒影模糊而扭曲。
就在她失神地注视着那张苍白的脸时，镜中的倒影，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准备好，听一听完整的真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