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梧桐叶在车窗外掠过,像被按了快进键的老电影。
裴溯把油门踩得几乎贴住底盘,西装外套早被甩在后座,手腕上的表链随着急转的方向盘磕在车门上,发出细碎的响。
“急什么?”苏砚攥着副驾扶手,指节泛白。
她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咖啡味,混着深夜加班的疲惫,“周明远三天前就离开了,现在去——”
“三天前是四月二十五。”裴溯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金属,“四月二十八,还有三天。”他侧过脸,路灯在他眼下的青黑里割出一道阴影,“我妈临刑前说‘蝴蝶会在四月破茧’,她指甲缝里的血渍沾了我满手,我擦了七次才干净。”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里的疤,“但今天在解剖室,那只白蝶停在0428上时,我突然想起——她最后说的不是‘四月计划’,是‘四月祭’。”
车子“吱”地刹在一栋旧楼前。
锈迹斑斑的“明远律师事务所”招牌歪在门楣上,玻璃门蒙着厚灰,透过缝隙能看见前台积着薄尘的转椅,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现场。
裴溯扯下领带塞进口袋,从西装内袋摸出乳胶手套抛给苏砚:“周明远让人每周三来打扫,今天周四。”他的皮鞋尖踢开半扇虚掩的门,灰尘腾起时,苏砚听见他喉间溢出极轻的冷笑,“看来有人等不及提前清场了。”
档案室在二楼最里间。
苏砚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空荡的档案架——所有标有“04”字头的卷宗都被抽走了,只剩几排贴着“2015”“2016”的旧盒,封皮上的积灰厚得能写出字。
“这里。”裴溯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他蹲在墙角,指尖划过地板缝隙里的新鲜木屑,“撬动痕迹是新的,最多两天。”他从口袋里摸出折叠刀,刀刃抵住缝隙一挑,松木板“咔”地裂开道缝,金属的冷光从底下渗出来。
苏砚半跪着帮忙推开木板,金属盒的棱角磕在她手腕上,凉得刺骨。
盒盖掀开时,裴溯的呼吸突然顿住——最上面是一沓伪造的身份证明,照片上的人眉眼模糊,姓名栏却清一色写着“林xx”;底下压着三本海外护照,签发日期都是四月二十八;最底层是本皮质笔记本,封皮磨得发旧,第一页赫然写着“0428行动日志”。
“1998428 样本st-01送入安定医院,诊断书已伪造。”
“2003428 样本st-05出现人格分裂,备用身份启动。”
苏砚的指尖停在最后一行。
他突然抓起笔记本往后翻,直到某一页被指甲抠出折痕——2015年4月28日那页,用红笔圈着“苏棠”两个字,旁边写着“st-07,蝴蝶饵已投放”。
手机在苏砚口袋里震动起来。
小陆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姐,苏棠醒了!她一直在喊‘四月二十八’,说什么‘不是他们杀了人,是替别人背罪’……”
等他们赶到医院时,苏棠正蜷缩在病床上,额发全被冷汗浸透。
她看见苏砚的瞬间突然暴起,指甲掐进姐姐手腕:“姐,那天晚上我追的不是白蝶!”她的瞳孔散得很开,像两团混沌的雾,“是穿律师袍的叔叔蹲下来,说要给我看会飞的蝴蝶发卡……他手心有疤,和裴哥哥的一样!”
她突然松开手,抓起床头的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林知远。”写完这三个字,她的眼睛突然闭上,再睁开时,眼神又变得空茫——是另一个人格醒了。
“林知远。”裴溯重复这个名字,拇指蹭过笔记本上“st-07”的红圈,“周明远的弟弟,七年前安定医院的精神科主任。”他翻出手机快速划拉,屏幕亮光照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当年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报告里,凶手就是在安定医院确诊的精神病人。”
苏砚的解剖刀在指间转了半圈——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结案报告里的伤口记录我看过。”她声音发沉,“凶手用的是三棱刮刀,但现场遗留的凶器是水果刀。”她指着笔记本上“样本st-01”那行字,“如果这些‘样本’是替罪羊……”
“那我妈当年查到的,就是这个顶罪机制。”裴溯的声音突然哑了。
他合上笔记本时,封皮上沾了苏棠刚才挣扎时蹭上的泪痕,“她在庭审记录里夹过一张便签,写着‘蝴蝶的茧不是保护,是困住真相的牢’。现在看来——”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
苏砚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陈东。
未接来电旁边附着一张照片,像素模糊,但能勉强认出是某间白墙蓝门的房间,门牌上“安定医院”四个字被水晕开,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走。”裴溯抓起金属盒,转身时带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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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迹在地板上蜿蜒,倒映着苏砚发白的脸。
她望着病床上沉睡的妹妹,又望向裴溯掌心里那道浅色的疤——和苏棠描述的“律师袍叔叔”的疤,形状分毫不差。
窗外有白蝶扑棱着撞在玻璃上。
苏砚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妹妹追着的那只白蝶,翅膀上沾着的,到底是雨水,还是血?
裴溯的手机在掌心震动时,苏砚正盯着病床上苏棠皱起的眉心。
那道褶皱像道裂开的缝,漏出七年前暴雨夜的潮湿——妹妹追着白蝶跑出院门时,也是这样皱着眉,发梢沾着雨珠喊“姐你看”。
“陈东说有东西要给我们。”裴溯把手机屏幕转向她,照片里的蓝门被放大,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绳,“他在老城区的旧宅,十分钟车程。”
苏砚的手指刚触到苏棠冰凉的手背,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苏小姐,病人需要注射镇定剂了。”她看着护士抽药的动作,喉结动了动,终究松开手。
裴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后颈,像安抚受了惊的兽:“我开车,尽快。”
老城区的路灯在车顶上投下斑驳的影。
裴溯的指节抵着方向盘,骨节泛白:“陈东三年前辞职时,我帮他打过劳动仲裁。他说过……”他突然顿住,雨刷器刮过挡风玻璃的声响里,苏砚听见他极轻的一声“他说过当年的案卷少了半本审讯记录”。
陈东的旧宅藏在巷子最深处,门廊下的灯泡忽明忽暗。
开门时他没穿警服,套着洗得发白的汗衫,领口沾着咖啡渍。
“在里屋。”他搓了搓手,指甲缝里有没洗干净的锈迹,“当年审那个精神病凶手时,我偷偷录了音。局里说他全程胡言乱语,可那天晚上……”
他掀开茶几上的蓝布,露出台老式录音机。
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苏砚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声音沙哑浑浊,却带着种熟悉的尾音震颤,像周然在解剖室说“苏法医,这具尸体的指甲缝有问题”时的语调。
“不……不是我……”录音里的人突然清晰起来,“他们给我药,让我梦见血……蝴蝶落在刀上,说‘你杀的,你该偿’……”
苏砚的解剖刀从口袋里滑出来,“当啷”砸在地板上。
她蹲下身去捡,眼前发黑——周然是去年调来的痕检员,三个月前在仓库猝死,结案报告写着“意外坠楼”。
可他办公桌抽屉里那盒蝴蝶发卡,和苏棠记忆里“律师袍叔叔”给的那只,纹路分毫不差。
“周然的入职时间。”她突然抓住陈东的手腕,“查他的档案,2015年四月——”
“二十八。”裴溯的声音像浸在冰里。
他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周然的入职登记表,“我让人调了内部系统,他签合同的日期是0428。”
陈东的喉结动了动,从裤袋里摸出包烟,点了三次才燃起来:“当年那凶手判了死刑,执行前一天,法官突然改了口供。我去问,他说‘程序正义容不得瑕疵’。”他吸了口烟,火星在暗夜里明灭,“那法官姓王,上个月猝死在家。听说是……”
“心脏注射过量肾上腺素。”裴溯打断他。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月光从防盗网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细碎的影,“我半小时前打给他儿子,说床头柜上有半瓶没喝完的红酒,酒瓶口检测出残留的β受体阻滞剂。”
苏砚站起来,指尖抵着太阳穴。
她想起裴溯母亲的庭审记录——主审法官正是这个王姓老头。
“你母亲的案子。”她轻声说,“当年的凶器鉴定报告里,血样的滴落角度被修改过03度。”
裴溯的背突然绷直。
他转身时,月光落进他眼底,像碎了的冰:“我查过王法官的账户,去年四月二十八,有笔两百万的海外转账。备注是‘茧’。”
回程的路上,雨开始下。
苏砚望着挡风玻璃外的水幕,想起解剖室里那只白蝶——它停在0428编号的证物盒上时,翅膀上沾着的不是雨水,是冷冻柜凝结的霜。
医院走廊的声控灯在他们脚下次第亮起。
苏砚推开门的瞬间,仪器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苏棠正睁着眼,睫毛上挂着泪,却笑得很轻:“姐姐,我不疼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混沌的重影,是七年前那个会趴在她解剖台边数肋骨的小丫头。
苏砚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发现那双手不再像冰块:“小棠,你记起什么了?”
“四月计划。”苏棠的拇指蹭过苏砚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她小时候摔碎玻璃割的,“他们不是替罪者。”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一片正在融化的雪,“他们是祭品……蝴蝶破茧需要养分,而茧……”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
护士推着抢救设备冲进来时,苏棠的眼睛又闭上了。
苏砚被挤到床边,看着妹妹的指尖缓缓垂落,掌心里躺着片干枯的蝶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从枕头下摸出的,边缘还沾着淡褐色的痕迹,像陈血。
裴溯的手覆上她后颈。
他的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雨的凉意:“化验室还没下班。”
苏砚捏紧那片蝶翼,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某种密码——哒,哒,哒。
她突然想起苏棠刚才没说完的话,想起周然抽屉里的发卡,想起裴溯掌心里的疤。
四月二十八。
这个数字正在她的太阳穴里跳动,像颗即将引爆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