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解剖室时,苏砚的白大褂口袋里,手机震动得几乎要灼穿布料。
她刚放下解剖钳,指尖沾着的福尔马林气味还未散,屏幕上的新闻推送已经叠成了山——《康复中心疑涉儿童脑控实验?
神秘举报信曝光关键证据》的标题刺得她瞳孔收缩。
“苏老师。”实习生小周抱着一摞档案站在门口,声音发颤,“楼下围了至少二十个记者,张伟举着摄像机堵在法医中心大厅,说要采访您对举报信的看法。”
苏砚的指节抵在解剖台边缘,金属台面的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想起昨夜裴溯递来的半枚蝴蝶发卡,残片边缘的锯齿状裂痕与自己贴身收藏的那半枚严丝合缝——七年前妹妹苏棠失踪时攥在手里的发卡,竟出现在周强的车里。
手机突然弹出直播界面,画面里是康复中心锈迹斑斑的铁门。
张伟举着话筒挤在最前面,身后记者的摄像机像密集的枪口:“我们看到警方已经封锁现场,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康复中心地下二层存在未备案的实验室——”画面剧烈晃动,保安试图扯走他的话筒,他却借着惯性撞开人群,镜头扫过铁门缝隙里露出的白大褂衣角,“各位观众,这里有工作人员试图转移可疑物品!”
评论区疯狂滚动,“救救那些孩子”的词条正在热搜榜顶端飙升。
苏砚盯着“已阅读32亿”的数字,喉咙发紧。
七年前她作为目击者被舆论唾骂“见死不救”时,评论里的唾沫星子也这样铺天盖地;如今换了天地,可屏幕上那些“正义”的字符,真的能撕开困住林宇航们的茧吗?
“叩叩。”
解剖室的玻璃门被敲响。
裴溯站在外面,西装袖口挽到手肘,眼底青黑比昨夜更重。
他举了举手里的文件袋,指节上还留着昨夜攥钢笔的压痕——那支他总说“法律是最锋利的刀”的钢笔,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文件袋里。
苏砚走过去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水味。“集体诉讼的材料准备好了。”他把文件袋递给她时,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蹭,像在确认什么,“受害儿童家属的签名有三十七个,林宇航的脑电图数据也做了三次交叉验证。”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奔跑声。
小周举着手机冲过来,屏幕里是辆银灰色商务车的监控画面:“苏老师!
周强转移林宇航的车在环城高速抛锚了!“
苏砚凑过去,画面里的商务车歪在应急车道上,前挡风玻璃裂成蛛网。
司机正猛拍方向盘,副驾的便衣警察对着对讲机喊“电路系统全瘫”,后车厢的深色窗帘被掀开一角——林宇航的脸露出来,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浮着诡异的蓝光,像某种精密仪器启动时的指示灯。
“你们以为我被控制?”直播里突然响起林宇航的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两个调门,尾音带着金属般的颤音,“错了,是我控制了他们。”他伸手按下车窗按钮,整辆车的仪表盘瞬间爆出电火花,司机的咒骂声混着警报声炸成一片。
苏砚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她想起林宇航在儿童画里反复描摹的蓝蝴蝶,那些翅膀上的鳞片总是用最亮的丙烯颜料,老师说他“有超现实天赋”,现在看来,或许是他早就在画里预告了什么。
“该去法庭了。”裴溯弯腰捡起手机,指腹抹掉她手心里的冷汗,“他们越慌,漏洞越多。”
市法院的审判厅泛着冷白的光。
裴溯站在原告席,面前摊开的脑电图数据在投影仪上投出扭曲的波浪线。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裴律师,脑电波异常不能直接证明存在脑控实验,这不符合证据的科学性要求。”
“科学性?”裴溯突然笑了,那笑意像冰面裂开的缝,“七年前,苏砚作为法医出庭指证我母亲的案子,你们说‘一个二十岁姑娘的解剖报告缺乏经验支撑’;现在,你们又要用‘科学性’三个字,把三十七个孩子的人生钉死在‘异常’两个字里?”
法庭里响起抽气声。
苏砚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看着裴溯后背绷直的线条,想起他母亲临终前在他手心画的蝴蝶——此刻他的左手正攥成拳,指缝里露出半枚蝴蝶发卡的银光,和她口袋里的那半枚遥相呼应。
“反对!”公诉人拍桌站起,“裴律师混淆案件性质——”
“安静。”审判长敲响法槌,目光扫过裴溯身后的受害家属,那些攥着孩子照片的手,那些红着眼眶却咬着牙不哭的父母,“休庭半小时。”
苏砚跟着裴溯走出法庭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避开人群点开短信,发件人是乱码,内容只有一行:“福利院旧仓库,第三块地板下。”
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掀起她的白大褂衣角。
苏砚望着窗外飘起的梧桐叶,突然想起妹妹苏棠失踪前说过的话:“姐姐,福利院后面的老仓库有蝴蝶标本,等我找到最漂亮的那只,我们一起做成发卡。”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半枚蝴蝶残片,转身对裴溯说:“我需要去个地方。”
裴溯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似乎猜到了什么。
他摘下手腕上的手表递给她:“两点前回来,我要看到你出现在下一场质证里。”
苏砚接过手表时,金属表链贴着皮肤的温度,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她转身走向电梯,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和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跑过福利院走廊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
当苏砚身后福利院旧仓库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时,一股霉味夹杂着潮湿木屑的气息直冲进她的鼻腔。
她掏出手机照亮地面,水泥地因岁月侵蚀而布满斑驳的裂痕,第三块地板边缘翘起的木刺划过她的指尖,就像七年前那个暴雨夜打在她脸上的雨珠——那天她也是这样蹲着,紧握着妹妹沾满泥土的蝴蝶发卡,听着警笛声穿透雨幕。
金属撬棍楔进地板缝隙的瞬间,朽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苏砚屏住呼吸,直到那块发黑的木板被掀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落入手机的光束中。
盒盖上贴着一张褪色的蝴蝶贴纸,边缘因反复摩挲而发亮——这正是苏棠总用来装糖纸的那个盒子。
她的指尖在盒盖上停留了三秒,才缓缓掀开。
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最先滑落出来,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苏棠的秘密”。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翻页时纸页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一页画着一只蓝翅膀的蝴蝶,翅膀上用红笔点着像星星般的小点,和林宇航儿童画里的蝴蝶一模一样。
“七月十五,小宇说仓库有会发光的蝴蝶。”
“八月三号,王医生给我们吃糖,舌头会麻麻的。”
“九月十号,蝴蝶飞不过茧,飞不过”
字迹在最后几页突然变得歪扭,像是被人攥着小手强行写的:“苏砚是钥匙,但她不知道。”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日记本从指缝间滑落,砸在铁盒里的其他东西上——是七张泛黄的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名字:林宇航、周小雨、陈瑶(陈东之女)最底下那张,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镜头,后颈纹着一只蓝蝴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裴溯的手表显示时间是1点58分。
苏砚抓起所有东西塞进帆布袋,转身时膝盖撞到凸起的地板上,疼痛顺着神经传到眼眶。
她抹了把脸,发现手背上沾着湿意——是旧仓库的漏雨,还是自己的眼泪呢?
市东小区六楼的防盗门关得紧紧的。
陈东抬手敲门时,指关节都在发抖。
三天前,他在档案室翻到女儿陈瑶的体检报告,“脑电波异常”的批注下,有一行被红笔圈起的小字:“st - next计划优质候选”。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尚未消散的警惕。
陈东按住门铃,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林嫂,我是陈东,老陈。”
门链拉开一条缝,林母的眼睛露了出来,眼尾还沾着泪渍:“陈警官?我们家宇航”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陈东突然跪下,膝盖撞在瓷砖上的闷响让林母往后退了半步,“我女儿瑶瑶,三年前说去参加夏令营,到现在连张照片都没给我留下。他们不会停手的,今天是宇航,明天就会有更多的孩子遭殃。”他从怀里掏出陈瑶的幼儿园合照,照片边角被揉得皱巴巴的,“我这儿有一份联名信,只要三十七个家长”
“够了!”林父突然从门后冲出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恐吓短信,“他们说再闹就烧了房子!你女儿的命是命,我们宇航的命就不是命了?”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短信上“蓝蝴蝶”的标记在手机屏幕上泛着冷光,“你走!走!”
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陈东跪在原地,照片上陈瑶的笑脸被地板缝里的灰尘遮住了半张。
他摸出烟盒,发现里面是空的——就像他这些年,除了警徽和女儿的照片,什么都没剩下。
当废弃工厂的风卷着铁锈味灌进领口时,林宇航正低头盯着手腕上的蓝色印记。
那是他在镜子里发现的,形状像蝴蝶的茧,随着心跳一下下地发亮。
楼下的霓虹灯在他眼底碎成光斑,他突然笑了,声音里混杂着两个音调:“他们说我是容器,可容器装不下光。”
“你还记得秋千吗?”
风突然停了。
林宇航猛地转过身,苏砚站在五步之外,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手里举着半枚蝴蝶发卡——正是他上周在儿童画里画过的那只,蓝翅膀上的红点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幼儿园的秋千,你推我我推你,你说等蝴蝶飞起来,我们就一起去看海。”苏砚往前走了一步,发卡上的银光刺得林宇航眯起了眼,“你画的蓝蝴蝶,翅膀上的红点是糖纸,对不对?”
林宇航的瞳孔剧烈收缩。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炸开,就像被按碎的玻璃:秋千上的笑声、王医生手里的糖、苏棠递来的糖纸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发卡,手腕上的蓝茧突然灼痛起来,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嘶吼:“杀了她!”
“你不是茧。”苏砚又走近了一步,把发卡贴在胸口,“你是会飞的蝴蝶。”
林宇航的手垂了下来。
他望着苏砚身后的月亮,突然想起苏棠失踪前那晚,她也是这样站在福利院走廊,手里攥着半枚发卡说:“等我找到另半只,我们就永远不分开。”
手腕上的蓝茧还在发烫,但他听见自己说:“姐姐,我疼。”
苏砚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她看见林宇航眼底的蓝光正在消退,就像潮水退去后露出的沙滩——那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半枚发卡朝他跑过来。
远处传来警笛声。
苏砚摸出手机,裴溯的未接来电显示时间是2点07分。
她朝林宇航伸出手,风掀起她的白大褂,露出了口袋里日记本的边角,“我们回家,找会飞的办法。”
林宇航盯着她的手。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是苏棠的声音,是糖纸的甜味,是“蝴蝶飞不过茧”的日记,还有那句被雨水冲散的“她是钥匙”。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苏砚掌心的温度——
像碰破了一层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