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实验室的铁门在身后发出锈蚀的吱呀声时,苏砚的掌心沁出薄汗。
她记得七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个跟着导师实习的法医助理,那时的设备蒙着灰,现在却多了几台亮着蓝光的脑波同步仪——显然有人在暗中维护。
“姐。”苏棠的指尖蹭过操作台上的金属边缘,声音发颤,“这里好冷。”
苏砚将妹妹按在皮质座椅上,伸手调整头盔的松紧带时,触到她后颈凸起的骨节。
七年前那个总爱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小姑娘,如今瘦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别怕,”她的拇指轻轻抹过苏棠眼下的青影,“这机器能帮你把脑子里的乱码找出来。
就像就像我解剖时用镊子夹出碎骨片那样。“
苏棠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肤:“如果如果夹出来的是我自己呢?”
警报声在苏砚的太阳穴里炸响。
她想起解剖室抽屉里那叠画像——每一张苏棠都在笑,可此刻真实的苏棠眼里,却浮着溺水者的慌乱。“不会的,”她将苏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的心跳,你的温度,这些机器偷不走。”
仪器启动的嗡鸣中,脑波图开始跳动。
苏砚盯着屏幕上纠缠的绿色波纹,喉结滚动。
额叶皮层区域的异常脉冲比预想中更强烈,像团被线缠住的乱麻。“忠诚协议”她低声念出扫描结果里的关键词,后槽牙咬得发酸——这是赵天明当年在司法系统推行的“儿童意识保护计划”,现在成了控制苏棠的枷锁。
“小棠,”她握住妹妹冰凉的手,“我需要你跟着我的声音,回到最安心的地方。
记得吗?
老房子的阁楼,你藏漫画书的床底,我们一起看蝴蝶标本的下午。“
苏棠的睫毛剧烈颤动。
仪器显示她的脑波频率逐渐稳定,像退潮的海。
当意识空间在两人眼前展开时,苏砚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座由记忆碎片搭成的桥,脚下是七年来她无数次梦见的场景:晾衣绳上晃荡的蓝布裙,窗台上缺了角的草莓蛋糕,还有那个扎着马尾、追着蝴蝶跑的小女孩。
“姐?”小女孩的声音从桥的另一端传来,发间的蝴蝶发卡闪着暖光。
可当苏砚要迈步时,桥身突然震颤,另一个苏棠从阴影里走出来。
她穿着白大褂,眼尾纹冷硬如刀,正是监控里那个按下红色按钮的执行者。
“数据冗余。”执行者的声音像金属摩擦,“删除无效记忆模块。”
“不!”苏砚冲过去护住小女孩,后背抵着记忆里的旧木门。
她能感觉到意识空间的边缘在崩塌,那些关于姜茶、糖纸、钻被窝的片段正被黑色雾气吞噬。“小棠,你分得清的!”她捧住妹妹的脸,“甜的姜茶,苦的姜茶,都是你煮的;害怕打雷时攥着我衣角的,是你;塞给我水果糖说等回来一起吃的,也是你!”
执行者的瞳孔出现裂痕。
苏砚看见有泪从那道裂缝里渗出来,滴在桥板上,将黑色雾气灼出个窟窿。“为什么”她的声音破碎成几截,“他们说这样就不会疼了”
“疼,说明你活着。”苏砚将蝴蝶发卡别在她发间,“就像我疼了七年,才记得要找到你。”
仪器的警报声突然撕裂意识空间。
苏砚猛地睁眼,手机在操作台上疯狂震动——裴溯的定位信息还没看完,实验室的灯光就全灭了。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监控屏上赵天明的脸,他站在旧司法大楼的顶楼,手里举着信号发射器。
“苏法医果然厉害。”赵天明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病态的笑,“但你以为困住我就能救你妹妹?
st计划的核心在云端,我现在就能——“
“啪”的一声,监控画面黑了。
苏砚抓起外套冲向门口,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还在仪器中的苏棠。
妹妹的睫毛上挂着泪,却朝她露出个模糊的笑,像极了七年前那个举着糖纸说“等我回来”的小丫头。
旧司法大楼的电梯停在十三层。
裴溯的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回音撞得人发晕。
他追踪赵天明的信号到这里,却在顶楼发现间密室。
门把手上缠着铁丝,墙上用红漆写着一行字:“法律之外,才有真相。”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拆信刀,刀尖刚碰到铁丝,头顶的摄像头突然亮起红光。
通讯器里传来赵天明的呼吸声:“裴律师,你说法律是唯一不会说谎的武器。
可如果武器本身就在说谎呢?“
裴溯的手指顿住。
他望着墙上的字,喉结动了动。
七年前母亲临终前在他手心画的蝴蝶突然清晰起来,连血痕的温度都回来了。
门内传来电子锁启动的轻响,他低头看向拆信刀反射出的自己——镜片后的瞳孔正在收缩,像头嗅到猎物的狼。
走廊尽头的火警铃突然炸响。
裴溯的通讯器弹出条新消息,是苏砚发来的脑波图,绿色波纹里藏着串摩斯密码:“救小棠,先破局。”他将拆信刀插进铁丝缝隙,金属摩擦声里,嘴角慢慢勾出个冷冽的笑。
法律之外?
他转动手腕,铁丝应声而断。
那便让法律,先撕开这道缝隙。
当裴溯用拆信刀撬开旧司法大楼的密室门时,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警报声。
墙上用红漆写着“法律之外,才有真相”,那几个字还散发着诡异的光,而他的指腹正抵着金属门板上一道极浅的刻痕——那是三组数字,与七年前赵母故意杀人案的判决编号完全一致。
“原来你一直被困在你母亲的案子里。”裴溯轻笑一声,兴奋得喉结滚动。
赵天明刚才在通讯器里说“武器本身在说谎”时,他就想起了卷宗里赵母案的庭审记录:主审法官正是赵天明的岳父,而关键物证“带血的手术刀”上的指纹,与苏砚当年作为实习法医的登记编号有03毫米的偏差——那是他翻遍三百页鉴定报告才发现的漏洞。
此刻密室门板上的刻痕,不过是赵天明用另一种方式诉说母亲的冤屈。
他屈指敲了敲刻着“2016刑初073”的地方,金属发出空洞的回响。
当指尖按下的瞬间,整面墙突然发出机械运转的嗡嗡声。
门缝里涌出的灰尘在应急灯下翻腾,裴溯后退半步,看见门内露出半台老式投影仪。
镜头对准墙面的刹那,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白墙上投出的,是七年前赵母被押上刑场的监控录像。
“你以为揭开我的伤疤就能赢?”赵天明的声音从天花板的喇叭里炸开,带着几近癫狂的颤音,“st计划的核心代码在云端,就算你杀了我——”
爆炸声比他的话音更早响起。
裴溯望着门内突然燃起的火光,睫毛被热浪灼得生疼。
他没有回头,只是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灰尘,镜片里映出逐渐被火焰吞噬的投影仪。
“你输了,赵天明。”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你始终没明白,法律从来不是武器。它是照妖镜,能照出所有藏在规则里的鬼。”
同一时刻,旧实验室的脑波同步仪发出刺耳的鸣叫。
苏砚的指尖深深掐进操作台面,指甲缝里渗出血丝——意识空间的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执行者苏棠的右手已经化作黑色雾气,而真正的小棠缩在她身后,发间的蝴蝶发卡闪着将熄的微光。
“姐,疼。”小女孩带着哭腔说,“这里有好多好多针,扎得我心口发闷。”
苏砚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七年前的暴雨夜,小棠发着高烧却不肯吃药,缩在她怀里说“心口像有针在扎”。
那时她翻遍整个抽屉找水果糖,最后只能含着自己的指尖哄妹妹:“你咬姐姐,疼了就不觉得烧了。”
“小棠,你记得吗?”她的声音颤抖着,却死死盯着意识空间里的两个苏棠,“七岁那年冬天,我们在福利院的秋千上?你说要荡到能摸到云,结果摔下来磕破了膝盖。我背着你去医务室,你趴在我背上说‘姐姐的背比还软’。”
执行者身上的雾气突然凝固。
苏砚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那是属于小棠的,被程序强行压抑的迷茫。
她乘胜追击,像用解剖刀一样精准地刺入记忆碎片:“你藏在枕头底下的玻璃弹珠,蓝色的那颗有裂纹;你总说‘姐姐煮的姜茶太苦’,却偷偷把糖纸夹在我的解剖笔记里;还有……还有你失踪那天,塞在我白大褂口袋里的水果糖,糖纸上写着‘等我回来一起吃’。”
“够了!”执行者的尖叫震得意识空间剧烈摇晃。
她的左手开始消散雾气,露出下面正常的皮肤,“那些都是没用的垃圾记忆!他们说……说删掉就不会疼了……”
“可疼才证明你活着!”苏砚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掌心贴着掌心,“就像我疼了七年,才记得要找到你;就像裴溯疼了十年,才不肯让他母亲的案子尘封在档案柜里。疼不是病,小棠,疼是我们活着的证据。”
执行者的眼泪终于突破雾气的禁锢。
那滴泪落在桥板上,竟开出一朵极小的蓝花——是福利院院长种的鸢尾,小棠最爱的花。
她望着那朵花,嘴唇颤抖着重复:“我不是……他们的工具。”
现实中的脑波图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绿光。
苏砚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裴溯发来的“已破局”。
她猛地抬头,正看见苏棠的睫毛剧烈颤动——那个总爱扑进她怀里撒娇的小姑娘,正从仪器中缓缓睁开眼睛。
“系统提示:核心权限注销完成。”机械音在实验室里响起时,苏棠的手轻轻覆上苏砚的手背。
她的掌心还带着仪器的余温,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姐姐,我回来了。”
苏砚的眼泪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想说“欢迎回家”,想说“我找了你七年”,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将额头抵在妹妹发间,闻着那缕熟悉的、带着消毒水味的香气。
旧司法大楼的火光中,裴溯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新消息是苏砚发来的脑波图,最下方用红色标注着一行小字:“茧已终止,但st - next仍在运行。”他望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忽然想起苏砚说过的话——“解剖最深处的组织时,总有些碎末会残留在镊子缝里。”
而此刻,那些残留的“碎末”,正随着晚风飘向城市另一端的法医研究所。
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在最后01的进度条里,一行乱码突然清晰:“警告:次级程序已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