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霉味裹着铁锈气钻进鼻腔时,苏砚的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响。
她举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锈迹斑斑的卷帘门——门侧凹陷处嵌着块金属板,上面的“3b”字样被腐蚀得只剩半截。
“坐标吻合。”裴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划过门沿,沾了满指暗褐色的锈粉,“这里是旧城区改造前的人防工程,十年前就封了。”
苏砚把背包甩到脚边,从夹层抽出那页遗书复印件。
纸背的坐标在手电光下泛着毛边,像条细蛇游进她瞳孔。“李娜说‘找茧之前先救自己’,”她喉结动了动,“可如果‘茧’是困住苏棠的系统”
话音未落,裴溯突然扣住她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反常,指腹压在她腕间淡青的淤痕上——那是今早争执时他抓的。“等下无论看到什么,”他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数到三就拉你退。”
苏砚没抽回手。
她望着他西装领口松开的两颗纽扣,那里有道极浅的疤痕,是七年前为她挡醉汉留下的。“裴律师什么时候学会说废话了?”她扯动嘴角,却在触到他绷紧的下颌线时收了声。
卷帘门被液压剪剪开的瞬间,霉尘轰然炸开。
苏砚捂住口鼻后退半步,手电光撞进黑暗里,照见几级水泥台阶向下延伸,尽头是扇金属门,门上刻着只振翅的蝴蝶。
裴溯的呼吸在她耳后热了热:“和金属牌上的纹路一样。”
金属门没有锁孔。
苏砚蹲下身,用解剖刀挑开门槛缝隙里的蛛网,露出个嵌在地面的密码盘。
她摸出手机,翻到遗书上模糊的坐标照片——北纬30°15′,东经120°47′,数字在屏幕蓝光里跳动。
“st-03。”她突然开口。
裴溯的手电光立刻聚在她脸上,照见她眼底跳动的暗火,“苏棠的英文名缩写是st,她失踪那天是3号。”
裴溯的喉结滚动两下。
他俯身输入代码时,西装袖口滑下,露出腕间那串檀木手串——是苏砚去年送的,说能镇住他总犯的偏头疼。
“滴——”
机械音惊得两人同时屏息。
金属门缓缓滑开,霉味更浓了,混着某种电子元件灼烧后的焦糊味。
门内是间二十平米的控制室,墙上布满闪着幽光的屏幕,正中央的操作台上摆着个银色的神经接口装置,像朵倒置的金属花。
苏砚的手指刚碰到接口,后颈就泛起凉意。
她想起青藤福利院墙上的“实验体”,想起李娜发抖的手,想起妹妹失踪前攥着的蝴蝶发卡。“这是意识连接装置。”她转头时,发梢扫过裴溯的手背,“我需要进去找苏棠。”
“不行。”裴溯的声音低得像闷雷。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根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能是记忆陷阱,可能是“
“可能是她最后留下的线索。”苏砚打断他。
她反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擂鼓,“七年前我没抓住她的手,现在就算是深渊,我也得跳。”
裴溯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想起昨夜酒店里,她对着遗书复印件发呆的模样。
那时月光漏进窗帘,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随时会断的弦。
“我数到十。”他松开手,转身去检查终端机,“如果心跳低于50,或者脑波出现紊乱”
“知道了。”苏砚脱掉白大褂,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
她坐进操作椅时,金属扶手冰得她脊背一僵。
接口装置的触须垂下来,像无数细蛇缠上她的太阳穴、后颈、手腕。
“开始。”裴溯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从终端机扩音器里传来。
黑暗来得毫无征兆。
苏砚的视网膜上炸开一片白光,再聚焦时,她站在童年的弄堂里。
穿碎花裙的小苏棠举着蝴蝶发卡跑过来,发梢沾着肥皂水:“姐姐看!
王奶奶送的!“
她想摸妹妹的头,手却穿了过去。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解剖室的冷白灯光。
她握着解剖刀的手在抖,面前的解剖台上躺着具覆盖白布的尸体——掀开时,露出的是裴溯母亲的脸,她手心的蝴蝶印记还在渗血。
“苏法医,”年轻的自己从身后走来,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确定这处刀伤是生前伤?”
苏砚后退半步,撞进另一个场景。
暴雨倾盆的夜晚,她攥着妹妹的手跑过巷口,转角处的面包车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小苏棠突然拽她衣角:“姐姐,我好像看见”
“不要说!”苏砚尖叫。
她的声音被雨声吞掉,画面里的自己却松开了手——因为看见对面走来的裴溯,因为要去追那个可能知道真相的目击者。
“是你松开的。”无数个苏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沾着雨水,有的眼里全是血,“是你让她消失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
“生命体征紊乱!”裴溯的吼声劈开黑暗。
苏砚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正剧烈喘息,接口触须上泛着淡蓝色的电流。
终端机屏幕上,她的脑波图像团乱麻,心跳数字跳到了137。
“停下。”裴溯的手按在终止键上,指节发白,“我带你出去。”
“等等。”苏砚抓住他的手腕,“我看见苏棠了。
在暴雨的巷口,她指着面包车方向“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终端机,有没有定位?“
裴溯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
他正要输入指令,屏幕突然弹出个加密窗口,血红色的字刺得人睁不开眼:“若要唤醒目标意识,操作者需放弃法律信仰。”
苏砚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望着裴溯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想起他在法庭上的样子——西装笔挺,目光如刀,说“法律是唯一不会说谎的武器”时,连陪审团都在他声浪里发抖。
“这是陷阱。”她拽他袖子,“我们可以换方法”
“你见过我母亲吗?”裴溯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被押上刑场前,在我手心画了只蝴蝶。
她说‘小溯,要相信法律会还妈妈清白’。
后来我读法律,考律师证,翻了十七个案子“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有块淡粉色的印记,”可没有一个,能翻她的案。“
终端机的红光映得他眼底一片血色。
他抬起头时,苏砚看见他睫毛上凝着水光,“现在我才明白,”他按下确认键,“法律救不了我妈妈,却能困住你。
我不要了。“
“叮——”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瞬间,苏砚的意识再次下沉。
这次她看清了,所有场景的尽头是间白色的房间,穿病号服的小女孩背对着她,发间别着只染血的蝴蝶发卡。
“姐姐!”
那声音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心脏。
苏砚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女孩后背时,操作室的灯光突然全灭。
“什么情况?”裴溯猛拍终端机,应急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通风管道的铁栅栏被撬开半扇,地上有串潮湿的鞋印,从门口延伸到控制台下方。
苏砚的意识里,白色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转头的刹那,听见现实中的裴溯低喝:“谁在那——”
而黑暗中,有双布满老茧的手,正缓缓摸向操作台上的电源总闸。
在应急灯的红光中,赵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弓着背从通风管道钻出来时,后颈还粘着蛛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只手正缓缓搭在电源总闸的金属把手上。
七年前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在耳边炸响,他喉结动了两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让系统完成,不能让那些数据……
“你不是执行者,你是逃兵。”
一个女人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破了他的意识。
赵强猛地抬起头,发现操作台上的神经接口装置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在苏砚的意识空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站在他对面。
她的瞳孔是现实中没有的暗金色,像淬了毒的针。
“2015年3月7日,青藤福利院停电那晚,你本该守着3号实验舱。”
赵强的手在总闸上抖了抖。
七年前的雨突然落入他的记忆——他抱着哭嚎的小女孩冲进暴雨,身后是实验室爆炸的火光。
“我不是!”他嘶吼着,喉结因激动而上下滚动,“我只是不想再被利用!他们说要治疗,结果却是拿孩子做意识囚笼的实验!”
苏砚的意识在震荡。
她看见记忆碎片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蝴蝶发卡别在小苏棠的发间,赵强握着钥匙站在舱门前,额头全是汗。
“所以你逃了,”她的声音像解剖刀划开腐肉,“却把所有实验记录锁进了‘茧’里。你怕秘密曝光,更怕自己成为帮凶。”
“够了!”赵强涨红了脸,青筋从脖颈上凸了出来。
他用力拍下总闸——金属碰撞声炸响的瞬间,操作室的灯光彻底熄灭。
神经接口的触须“噼啪”迸出火星,苏砚的意识空间开始崩塌:白色房间的墙壁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小苏棠的身影像被风吹散的纸人,指尖刚碰到她就碎成了光点。
“苏砚!”裴溯的吼声穿透了电流杂音。
他在黑暗中摸到了终端机的应急电源仓,指甲几乎要抠进金属外壳——备用电池是今早特意准备的,就怕出现这种情况。
“张伟!”他朝着通风口的方向喊道,“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逆变器!”
通风管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伟举着手电筒冲进来时,额发被汗水粘在额头上,警徽在领口闪了一下冷光。
“接住!”他扔过去一个黑色的方盒,准确地落在裴溯怀里,“宋队刚定位到信号源,这老东西果然藏在人防工程……”
裴溯的手指在发抖。
他把备用电池卡进接口,逆变器的指示灯依次亮起时,神经接口装置突然发出了蜂鸣声。
苏砚的意识被拽回现实的缝隙中,她看见自己的身体瘫在操作椅上,后颈的触须还在渗血;又看见透明舱的画面在终端机屏幕上闪烁——淡蓝色的液体里,穿着病号服的女孩闭着眼睛,发间的蝴蝶发卡闪着暗红色的光。
“姐姐……”
那声呼唤比任何仪器都要精准。
苏砚的意识突然凝固了。
她看见自己的掌心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一只振翅的蝴蝶,正缓缓融入皮肤里。
终端机弹出最后一条提示,机械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st - 03认证完成,‘茧’核心权限移交。”
“我知道怎么救她了。”苏砚睁开眼睛时,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穿天花板。
她低头看向掌心,那里还留着淡金色的微光,“因为我就是‘茧’的一部分——他们用苏棠的意识做核心,却也把我的记忆编成了锁。”
裴溯的手悬在她的头顶,最终落在她的后颈。
那里的皮肤还带着接口的余温,“现在怎么办?”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西装袖口沾着电池液的痕迹。
“需要打开实验舱的生物锁。”苏砚站起身来,白大褂搭在臂弯里,“而生物锁的钥匙……”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裴溯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宋杰”的名字。
他刚划开接听键,就听见那边急促的呼吸声:“苏法医,裴律师——旧码头的拆迁队挖到了东西。”他顿了顿,背景音里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像是……实验舱的残骸。”
苏砚的手指突然收紧。
她望着终端机上苏棠沉睡的画面,又看向掌心未褪去的光纹,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冰碴子,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看来,我们的茧,该破了。”
裴溯的手机在掌心震动时,苏砚正盯着终端机上苏棠闭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