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消毒水味涌上来。
苏砚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蝴蝶发卡,金属凉意透过掌心渗进血管。
裴溯先一步下去,西装裤腿沾了台阶上的青苔,转身时伸手:“小心。”
地下空间比想象中开阔,靠墙摆着生锈的手术台,天花板垂着带蛛网的无影灯。
宋杰打开随身带的检测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疯狂跳动:“监控系统还在运行,服务器藏在墙里——”他蹲下来敲了敲墙,“这里是空的,七年的录像……可能都在。”
苏砚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七年前报警时,警察说老城南巷没有监控,所有便利店的摄像头都“刚好”坏了。
而此刻,宋杰正从墙缝里抽出一盘磁带,标签上的日期是2016年7月7日,墨迹已经晕开,却还能看清“苏棠”两个字。
“我来。”裴溯接过磁带,放进墙角的老式放映机,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极了解剖室里骨锯的嗡鸣。
屏幕亮起时,苏砚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裴溯手背。
画面是模糊的黑白影像,背景音有电流杂音,然后——
穿米白连衣裙的女孩撞进镜头,发梢沾着雨水,左脸有道青肿。
是苏棠,七年前的苏棠。
她怀里抱着个铁盒,跌跌撞撞跑到手术台边,抽屉拉开时,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朵疼。
“姐姐……”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把铁盒里的蝴蝶发卡塞进抽屉最深处,“别相信他们……那些穿白大褂的……”
画面突然雪花四溅。
宋杰猛拍放映机外壳:“接触不良!”但屏幕已经黑了,只剩电流的嘶鸣。
苏砚踉跄着扶住手术台,指腹触到抽屉边缘的刻痕——和仓库里那面碎镜子背面的字一样,“记住,你是真实的”,歪歪扭扭,像小孩的笔迹。
“苏棠……”她轻声唤,声音撞在霉墙上,碎成一片。
裴溯的手覆上她后颈,温度透过白大褂渗进来:“还有下一盘。”他指了指宋杰怀里的磁带堆,最上面那盘标签是“赵天明”。
苏砚抬头时,看见他镜片后的眼睛,像深夜的海,藏着她看不懂的暗涌。
而屏幕上,最后一丝雪花消失前,她好像看见穿黑西装的男人闪过镜头边缘,胸牌反光,映出两个字——
“赵……”
“苏姐!”宋杰突然喊,“有人动了地面的机关!”
台阶方向传来重物下落的闷响。
裴溯猛地把苏砚拉到身后,马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回音:“有三个人,拿着电棍!”
苏砚的手按在手术台抽屉上,里面的蝴蝶发卡硌着掌心。
她望着裴溯绷紧的后背,突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法律是武器,但有时候,我们需要用血肉做盾牌。”
而此刻,放映机的红灯还在闪,下一盘磁带的标签在阴影里若隐若现——“裴清”,是裴溯母亲的名字。
裴溯回头看她,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露出眼底的暗潮:“苏砚,你准备好看到全部真相了吗?”
他的声音被上方的打斗声盖过,但苏砚看清了他的口型。
她摸出解剖刀,刀刃在无影灯残光里闪了闪——这把刀曾解剖过三百具尸体,今天,她要用它剖开命运织了七年的茧。
而角落里的放映机,悄悄吐出了下一盘磁带。
放映机的红灯在墙上映出一片猩红。
苏砚的指尖还停在手术台抽屉边缘,那里有苏棠用指甲刻下的“姐姐”二字,笔画里嵌着七年前的锈迹。
裴溯的手掌覆在她手背,温度透过白大褂布料渗进来,像一根细针,扎破了她维持七年的冷硬外壳。
“她知道有人会来替换她。”裴溯的声音低得像从胸腔里滚出来的,镜片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看她藏发卡的动作——抽屉最深处,刻痕避开了锁孔位置。”他另一只手虚点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苏棠的裙角被风掀起,露出小腿上未消的淤青,“七年前警方说她是自愿跟人走的,可一个被殴打过的女孩,怎么会自愿?”
苏砚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报案那天,民警翻着笔录说:“苏小姐,你妹妹的同学说她最近总跟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见面,说不定是早恋……”当时她攥着妹妹的学生证,指甲把硬壳纸抠出个洞。
此刻屏幕上的苏棠正抬头看向镜头,眼睛里有团火,是她记忆里妹妹说“姐姐我要当法医助理”时的光。
“她想告诉我什么?”苏砚的声音发颤,像解剖刀划过肋骨时的嗡鸣。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攥着裴溯的手腕,对方脉搏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着她的掌心。
上方传来马文的闷哼,接着是金属碰撞声——应该是电棍砸在台阶扶手上。
裴溯侧耳听了两秒,确认打斗声往巷口方向去了,才转回头:“她在警告你,关于‘穿白大褂的’。”他指了指苏棠录像里最后那句模糊的“别相信他们”,“七年前你刚拿到解剖刀认证,接触的都是市局同事。”
苏砚的后背猛地绷紧。
七年前她的带教老师赵天明,正是穿白大褂的法医前辈。
那时候他总说“小苏,解剖台是最干净的地方”,可此刻手术台抽屉里的蝴蝶发卡,却沾着她妹妹的血。
“叮——”
铁门被推开的声响混着霉味涌进来。
苏砚和裴溯同时转身,宋杰的检测仪器“啪”地掉在地上——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灰白头发用塑料卡子别在耳后,右手攥着个磨旧的牛皮纸袋。
“陈丽?”苏砚认出她是老城南巷便利店的老板娘,七年前她做笔录时,陈丽说“没注意到苏棠”。
此刻老妇人的脸在昏黄灯光下泛着青,眼角皱纹里浸着水:“我知道你们是谁。”她举起纸袋,纸边被手指抠得发毛,“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有人把苏棠带走了。”
裴溯挡在苏砚身前半步,右手摸向西装内袋的钢笔——那支笔帽里藏着微型录音器。
陈丽却像没看见他的戒备,缓缓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我藏了七年。”照片边角卷着,显影液斑驳,却能清晰看到黑色轿车的轮廓,车窗半开,一只戴乳胶手套的手悬在车外,手心里用红笔画着蝴蝶。
苏砚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上个月在市局档案室,赵天明的法医工作照里,他总爱戴这种医用乳胶手套;更想起七年前她第一次跟赵天明出现场,他蹲在尸体旁时,手心沾着血,开玩笑说“画个蝴蝶镇邪”。
“那是……赵天明的标志。”她的声音像被冻住了,“他总说蝴蝶是‘生死摆渡人’。”
裴溯突然笑了,是那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冷笑,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暗红:“他终于露出尾巴了。”他伸手去接照片,指尖在离照片半寸的地方顿住——陈丽的手背有新鲜的抓痕,从手腕延伸到小臂,“您今天来,是被威胁了?”
老妇人的肩膀猛地一颤。
她松开攥着照片的手,照片飘落在地,露出纸袋里半卷的磁带——标签上写着“201677 陈丽”。
“三天前有人砸了我的店。”她蹲下捡照片,声音闷在膝盖间,“玻璃渣子上压着张纸条,说‘再敢多嘴,下一个是你孙子’。”她抬头时,眼角的泪砸在照片上,晕开蝴蝶的轮廓,“可刚才我听见巷子里有打斗声,想着要是你们死了……”她突然抓住苏砚的白大褂下摆,“苏小姐,你妹妹那天来找我借过电话,她说‘陈姨,我姐的解剖刀被人动了手脚’。”
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七年前她确实在解剖刀刀鞘里发现过细钢丝,当时以为是自己疏忽,现在想来——那根钢丝能让刀刃弹出时偏移05毫米,足以改变尸检报告的结论。
“宋杰。”裴溯突然喊,“服务器破解进度。”
技术专家正蹲在墙根,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赵天明用了军用级加密,但刚才陈姨的磁带触发了关键词……”他抬头时眼睛发亮,“他的私人服务器里有个‘茧’文件夹,最新一条记录是三小时前——有人远程登录,删除了苏棠案的原始尸检报告。”
上方传来马文的口哨声,是安全的信号。
裴溯弯腰捡起照片,蝴蝶图案在他掌心投下阴影,像他西装内衬绣的那些银线蝴蝶突然活了,要钻进肉里。
苏砚摸出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晃了晃,这次不是为了剖尸,而是要剖开某个穿白大褂的人精心织了七年的茧。
“陈姨,您孙子的学校地址。”裴溯突然说,从内袋抽出张名片,“今晚开始,我的助理会在他放学路上跟着。”他把名片塞进老妇人颤抖的手里,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宋杰的电脑,“继续破解,重点查‘茧’文件夹里的时间线。”
苏砚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母亲临刑前说的话——“阿溯,法律是光,但光照不到的地方,要自己拿火把”。
此刻地下诊所的霉味里,飘来宋杰敲击键盘的声音,像火种落在干柴上,噼啪作响。
而墙角的放映机,还在缓缓吐出磁带,下一盘的标签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写着“赵天明 201677 解剖刀校准记录”。
宋杰的指节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鼓点,突然“咔”地一声,笔记本电脑发出蜂鸣。
他猛地直起腰,后颈的冷汗浸透衣领:“破解了!‘茧’文件夹里的删除记录恢复了——看这个时间戳,三小时前删除的正是苏棠案的原始尸检报告。”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七年前她亲手写的那份报告,结论是“无他杀痕迹”,可此刻屏幕上跳动的恢复进度条里,一串被覆盖的代码正在显形,像毒蛇吐着信子:“st-07b已失效,启动st-07c覆盖程序。”
“st是苏棠的缩写。”裴溯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俯身时西装袖扣擦过宋杰的手腕,“07是七月,b、c代表第几次替换。”他指节叩了叩“覆盖程序”四个字,“赵天明在不断制造‘完美替代者’——用伪造的证据替代真相,就像当年用这把解剖刀替代你真正的判断。”
苏砚的解剖刀从白大褂口袋滑出半寸,刀刃折射的冷光扫过裴溯的手背。
她想起陈姨说苏棠那句“我姐的解剖刀被人动了手脚”,想起自己当年解剖时总觉得刀刃偏移,原以为是手不稳,原来那根05毫米的钢丝,是赵天明给她套的第一重茧。
“裴律师,法院通知两点听证。”马文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揉着被监控探头砸红的额头,“警车在巷口等,赵天明的人刚撤,但记者闻着味来了。”
裴溯扯松领带,西装内袋的银线蝴蝶在动作间若隐若现。
他转身时目光扫过苏砚攥紧的解剖刀,突然伸手覆住她冰凉的手背:“今天的证据链,缺不了你的‘人形测谎仪’。”
法院第七法庭的穹顶灯刺得苏砚眯起眼。
她坐在旁听席最前排,看裴溯站在原告席,白衬衫袖口扣得一丝不苟,像把磨得发亮的法律之刃。
“首先,”他点开投影仪,“这是赵天明私人服务器的操作日志——2016年7月7日23:17,有人登录系统篡改了苏棠案的dna样本编号。”屏幕上跳出一串红色时间戳,“其次,”他示意法警递上u盘,“这是地下诊所的监控备份,画面显示当天22:45,穿白大褂的男人(经面部识别为赵天明)将带血的蝴蝶发卡放进证物袋。”
陈丽被法警搀扶着走上证人席时,苏砚的呼吸顿了顿。
老妇人攥着那张印着蝴蝶的照片,声音却比七年前清晰:“苏棠来找我借电话时,说她看见有个叔叔在她姐的解剖刀上缠钢丝。”她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向被告席,“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