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三点依然刺眼,苏砚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未擦净的试剂渍,像朵褪色的云。
她低头整理七年前苏棠失踪案的验伤报告,钢笔尖在“颈部无勒痕”的结论下重重顿出墨点——这是她当年最困惑的矛盾点:如果妹妹是被强行带走,为何没有挣扎痕迹?
“叮”。
手机在不锈钢操作台上震动,显示马文的消息:“赵强往你办公室去了,带着两杯冰美式。”
苏砚的睫毛颤了颤。
她将报告合上,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转身时白大褂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蝴蝶发卡轻轻摇晃——那是从妹妹枕下找到的,染血的蝴蝶发卡。
办公室门被敲响时,苏砚正站在窗边。
她望着玻璃倒影里那个穿藏蓝西装的男人,赵强的笑脸在倒影里显得格外虚假。“苏法医,裴律师说你们在查赵董的流水?”他把冰美式放在她桌上,杯壁凝着水珠,在实木桌面洇出深色圆斑,“我这儿有份更直接的东西。”
他掏出u盘,指节因为紧张而泛白。
苏砚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新鲜的咬痕——和七年前裴夫人案里那些“目击者”相同的焦虑症特征。
“关于苏棠小姐失踪那晚的监控。”赵强压低声音,喉结滚动,“赵董让人改过录像时间戳,但有段原始备份”
苏砚拿起u盘,金属外壳贴着指尖发凉。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潮:“你们是怎么做到让画面无缝衔接的?”
赵强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西装下摆,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苏法医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苏砚扯出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将u盘插进电脑。
开机密码是苏棠的生日,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毕竟当年我的记忆也‘衔接’得太完美了——完美到连妹妹被带走的具体时间都记不清。”
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隔壁技术室传来宋杰的低呼。
苏砚转头看向玻璃隔断,看见那个总把白衬衫扎进西裤的技术专家正快速敲击键盘,u盘中的文件在他手下如流水般展开。
赵强的喉结又动了动,他试图凑近,却被苏砚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赵助理不喝冰美式?
要化了。“
“我不渴。”赵强的额头渗出细汗,他盯着宋杰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那里应该装着手机,随时准备向赵天明汇报。
苏砚的目光落在他的动作上,心里的弦又紧了几分。
她想起裴溯今早说的话:“赵强这种棋子,最怕被弃。”所以当赵强提出“合作”时,她就知道,这只惊弓之鸟已经开始找退路了。
技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宋杰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苏姐,裴律师让我把这个给你看。”他将电脑转向苏砚,屏幕上跳动着一串加密文件名——“人格同步进度”、“记忆清洗状态”、“种子反馈日志”。
赵强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还有事!”转身时撞翻了冰美式,深色液体泼在苏砚的白大褂上,像朵突然绽放的瘀青。
“赵助理这么急?”裴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倚着门框,西装革履却没系领带,眼尾的痣在暖黄的壁灯下泛着暗红,“我刚在酒吧听见个有意思的说法——有人用‘连续的梦’给人换记忆。”
赵强的脚步顿在原地。
他转头看向裴溯,喉结上下滚动:“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母亲也做过这样的’梦‘。”裴溯推开椅子坐下,指节叩了叩桌面,“七年前那些’目击者‘,他们的记忆是不是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像拼拼图似的,把赵天明需要的碎片嵌进去?“
赵强的嘴唇开始发抖。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抵在窗台上,玻璃被撞得嗡嗡作响:“我什么都没说!”
“你说了。”裴溯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哄受了惊的孩子,“你说他们的记忆是连续的,就像真实的梦。
所以苏法医才会记错时间,所以那些目击者才会’看‘到不存在的事——因为他们的记忆被缝补过,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赵强突然抓起桌上的u盘,转身就往门外冲。
苏砚刚要追,裴溯却拉住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的蝴蝶发卡:“别急,他跑不了。”
果然,走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马文的大嗓门跟着响起:“赵助理这是要去哪儿?
裴律师让我守着门呢。“
苏砚看着被按在墙上的赵强,忽然摸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的未接来电,备注栏是空的——但她认得这个号码段,是赵天明公司技术部的内部号。
裴溯凑过来,目光扫过屏幕:“刘洋?”
苏砚没说话。
她望着手机上跳动的通话记录,突然想起宋杰刚才说的话:“赵天明的内网里,‘种子反馈日志’的最后更新时间是昨晚十点——和苏棠失踪那晚的时间分秒不差。”
窗外的梧桐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远处传来警笛的嗡鸣。
苏砚将手机放回口袋,蝴蝶发卡的金属边缘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铁。
有些种子,终于要发芽了。
苏砚的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时,赵强已经被马文扣着胳膊押出走廊。
她低头扫了眼屏幕,未读短信的蓝色气泡像颗刺进视网膜的针——发件人显示“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行:“我在主控室,密码:种子重置。刘洋。”
“裴溯。”她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桌角,染血的蝴蝶发卡从口袋滑出半枚,在指尖晃出冷光。
裴溯正在给赵强戴上从车里拿的束缚带,闻言抬眼,眼尾的痣随着眉峰轻挑:“刘洋?”
“技术部那个总缩在服务器后面的眼镜仔?”马文从走廊探进头,押着赵强的手松了松,“上个月我跟踪赵天明去实验室,见他被骂得耳朵都红了——现在倒敢反水?”
“因为赵强暴露了。”苏砚把手机递过去,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发卡边缘,“赵天明的‘种子计划’需要绝对忠诚的执行者,赵强的动摇会让他怀疑整个技术组。刘洋这时候递密码,是在赌我们能先一步保护他。”
裴溯的拇指在屏幕上停顿两秒,突然低笑一声,西装袖扣撞在金属桌面发出脆响:“赌得好。”他扯松领带,转身对马文道:“你带赵强去局里,就说协助调查经济犯罪——赵天明现在最忌讳经侦介入。”又看向宋杰:“你带着移动解密器跟我们走,路上说清楚赵天明实验室的安防系统。”
宋杰推了推眼镜,笔记本电脑还抱在怀里:“主控室在地下三层,门禁是虹膜+密码双重验证,但刘洋能绕过虹膜”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苏砚攥着发卡的手,“苏姐,你指甲都掐进掌心了。”
苏砚这才惊觉指腹泛着青白,她松开手,发卡上的血迹在灯光下像道凝固的泪痕。
裴溯的手指覆上来,将她的掌心轻轻摊开:“怕?”
“怕发现的真相,比我们猜的更脏。”她盯着两人交叠的手,裴溯的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七年前我以为自己是目击者,后来是追查者如果今天发现,我其实是”
“实验体?”裴溯替她说完,指腹蹭过她腕间的蝴蝶胎记——那是她与苏棠唯一的相似处,“不管是什么,我要的是站在我身边的苏砚。”他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挣脱,“进去前我问你,若档案里写着你是被造出来的‘完美体’,你会恨吗?”
“你会后悔吗?”苏砚反握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虎口的薄茧里,“后悔和我一起撞破这摊浑水?”
裴溯的喉结滚动两下,在她手背落下极轻的一吻:“七年前我在刑场看母亲咽气,她用血在我手心画蝴蝶,说‘要替我看人间清明’。”他拉着她往门外走,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后来我遇见个拿解剖刀的姑娘,她的白大褂沾着尸斑,眼睛却比法医室的冷光还亮——从那时候起,我要的就不是什么清明人间了。”他侧头,眼尾的痣几乎要蹭到她发梢,“我要她活着,站在光里。”
地下车库的冷风卷着机油味灌进领口时,苏砚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裴溯的车停在角落,宋杰已经猫腰钻进后座调试设备,副驾上摆着两副医用口罩——他总说实验室的灰尘会沾在西装上。
“到了。”裴溯把车停在废弃的货运通道口,后视镜里宋杰推了推眼镜:“门禁系统显示主控室虹膜锁已解除,刘洋应该在等我们。”
地下三层的阶梯带着经年的潮气,苏砚的鞋底在防滑垫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转过最后一道弯时,金属门突然发出“滴”的轻响,门缝里漏出幽蓝的光——是刘洋,他缩在门后,白衬衫下摆沾着机油,眼镜片裂了道缝:“他们半小时前调走了巡逻队,说要清理‘不稳定因素’。”他的目光扫过苏砚,又迅速垂下,“苏法医,您妹妹的档案可能在核心区。”
主控室的空气里浮动着电子元件的焦糊味。
宋杰熟稔地接上移动解密器,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鼓点。
苏砚站在操作台前,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突然抓住裴溯的手腕:“等等。”
“怎么?”他的指尖还停在“确认解密”的按键上。
“如果我们发现”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蝴蝶发卡不知何时落在操作台上,与屏幕的蓝光交叠成影,“发现你记忆里的母亲,其实是别人;发现我根本不是苏棠的姐姐”
“那我就重新爱一遍。”裴溯扣住她后颈,拇指摩挲她耳后跳动的血管,“爱你解剖时专注的眼尾,爱你藏在冷硬壳子里的软,爱你为苏棠红了眼眶却咬着牙说‘我没事’的模样。”他的呼吸扫过她发顶,“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放手——因为你已经是我心中唯一的苏砚。”
两人同时僵在原地。
裴溯的童年记忆档案最上层,贴着“记忆移植确认书”,甲方签名栏是“赵天明”,乙方是“裴素(裴溯母亲)”。
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病号服,手腕上的编号与当年刑场记录不符——那根本不是他记忆里,会蹲下来给他系鞋带的母亲。
苏砚的dna比对报告在第二页,“st - 07b”她的匹配度高达997,备注栏写着:“完美体培育成功,人格融合度983。”最下方的时间戳刺得她眼睛生疼——2015年6月15日,正是苏棠失踪的前三天。
屏幕突然闪烁起来,幽蓝的光映得两人脸色发青。
一行血红色的字从右下角爬上来,每一笔都像用解剖刀刻进视网膜:
“人格融合完成,欢迎回家,完美体。”
宋杰的倒吸冷气声在背后响起,刘洋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是赵天明的来电。
苏砚望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完美体”,突然想起七年前妹妹失踪那晚,她在巷口捡到的蝴蝶发卡。
当时她以为那是苏棠挣扎时掉落的,现在才惊觉,发卡内侧的刻字不是“苏棠”,而是“st - 07a”。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裴溯迅速合上解密器,将苏砚护在身后。
他的掌心还留着她刚才的温度,而另一只手,正悄悄摸向西装内袋的防狼喷雾——那是她上个月硬塞给他的,说“律师也要学会自保”。
屏幕的蓝光仍在跳动,“人格融合完成”的字样像团烧不尽的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