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墙的裂隙像被利刃划开的幕布,苏砚和裴溯交握的手刚触到那道光,身体便被某种力量猛地拽了进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半秒。
落地时,苏砚的鞋跟磕在冰凉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她抬眼望去,入目的是巨型地下控制中心——穹顶垂落着蛛网般的线路,中央悬浮的全息屏幕正闪烁着幽蓝的光,投射出二十七个不同的画面:幼儿园里玩积木的小女孩突然顿住,瞳孔像被抽干了色彩;书房里背单词的少年手指悬在书页上方,眼神空洞得像两汪死水;甚至有个蹒跚学步的婴孩,正抓着母亲的裙角,嘴角还沾着米糊,可那双眼睛里,分明没有属于一岁孩童的灵动。
他们在进行大规模植入。宋杰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苏砚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私家侦探马文已守在入口处,枪口微抬警戒四周;技术专家宋杰正半蹲着查看脚边的终端,指尖在操作台上快速跳跃,脑波频率异常,记忆芯片在替换原生人格这是社会层面的身份替换。
苏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血珠渗出来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些重叠的苏棠——原来不是幻觉在模仿记忆,是记忆被幻觉篡改。
她转身走向最近的终端,金属外壳上凝结着薄霜,触控屏却温热得反常。
你要做什么?裴溯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相贴的血痕,温度却比平时低了几分。
苏砚没说话。
她低头解下颈间的银链——那是七年前在巷口捡到的蝴蝶发卡,卡齿间还粘着一缕浅褐色的发丝。
她将发丝轻轻按在终端的生物识别区,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刹那,后颈突然泛起刺痛,像是有根细针正顺着脊椎往上钻。
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展开。
画面里,穿白大褂的男人举着试管,背景是刻着st实验室的铭牌。人格种子st-07激活记录——植入目标:苏砚,原人格:苏棠。机械音响起时,苏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见视频里的躺在手术台上,后颈处有个正在愈合的针孔;而旁边的培养舱里,另一个女孩闭着眼,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却更清瘦些——那是苏棠。
原人格苏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想起妹妹失踪那晚,自己蹲在巷口捡到发卡时,远处传来的尖叫;想起这些年解剖尸体时,总觉得某些伤口的角度,像极了自己举刀的习惯;想起裴溯说记忆是最不可靠的证据时,她心里那丝没来由的慌乱。
原来不是她没能保护妹妹,是妹妹的人格,被植入了她的身体。
砚砚。裴溯的手臂环住她的腰。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里带着点她从未听过的颤抖,我在。
苏砚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她看见裴溯已经走到另一排终端前。
他的脊背绷得笔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屏幕蓝光在他脸上割出锋利的阴影。
司法清洗计划——清除不可控个体,重塑秩序社会。裴溯念出标题时,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
他点开附件,里面是一长串名单,最顶端的名字是——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资料里夹着张旧照片:年轻的女教师被按在审讯椅上,手腕勒出血痕,可她的眼睛里燃着不甘的火。
照片下方备注:反社会人格倾向,威胁社会稳定,强烈不确定性,建议强制人格替换。
当年他们说我妈是故意杀人。裴溯的拳头重重砸在金属桌面上,闷响惊得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原来根本没有证据,她只是不肯接受他们的。他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破碎的锋利,我学法律,信程序正义,可他们连程序都懒得走法律?他抓起桌上的文件摔在地上,法律根本就不是正义,是他们手里的手术刀!
裴溯!马文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这个总爱叼着烟的男人此刻面色凝重,手机屏幕在他掌心亮着,信号被干扰了,但我黑进了最近的基站——如果我们现在把这些数据上传他的话没说完,却让整个控制中心的空气都紧绷起来。
苏砚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她的指尖拂过裴清的照片,突然想起幻境里裴溯掌心的血蝴蝶——那是母亲用生命刻下的真实。
而她后颈的刺痛还在持续,像苏棠的人格正在苏醒,在她意识里轻轻叩门。
裴溯走过来,蹲在她身侧。
他拾起那枚染血的蝴蝶发卡,将它别在她耳后:现在还来得及。他说,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低哑,却多了丝滚烫的坚定,不管你是苏砚还是苏棠,我要的是你。
全息屏幕上,那些空洞的眼睛仍在闪烁。
宋杰突然站起,终端机发出刺耳的警报:他们发现我们了,防御系统正在启动!
马文的枪已经上膛:出口在东北方向,我掩护。
苏砚握住裴溯的手。
这次,他们掌心的伤痕贴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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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中央屏幕里那些被替换的孩子,又看了眼裴溯母亲的照片——真相像把双刃剑,既割开了黑暗,也划开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上传数据。苏砚说。
裴溯的拇指摩挲她手背上的血痕:确定?
我们撞破了茧。苏砚望着他眼底跳动的光,总要让阳光照进来。
控制中心的警报声里,马文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某个终端的红灯突然亮起,一串加密信息正顺着线路,向更深处的黑暗奔去。
警报声像生锈的齿轮卡在耳膜上,马文的手机在掌心烫得发红。
他捏着发烫的金属外壳直起身,指节关节发出轻响:卫星信号被干扰了,但我黑进了民用基站——他喉结滚动,眼尾的疤被冷汗浸得发亮,如果现在上传这些数据
会怎么样?苏砚的声音比金属地面还冷,可指尖却在裴溯手心里微微发颤。
宋杰的手指在终端键盘上敲出残影,全息屏里的数据流突然炸开一朵猩红的花:他们用记忆芯片重构了二十七万人的社会关系网。他摘下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一旦数据公开,这些人的家庭、工作、银行账户所有基于现在身份建立的社会关系都会崩塌。他抬头时,眼底是技术人员特有的冷静后怕,可能会引发连锁崩溃。
但如果不公开——马文把手机重重拍在控制台上,屏幕裂出蛛网纹,明天就会有第二十七万零一个孩子,在幼儿园玩积木时突然眼神空洞;后天会有母亲发现,自己哄睡的婴儿其实是别人的人格。他摸出根烟,却没点,只捏得烟丝簌簌往下掉,他们在批量制造完美公民,像捏泥人似的重塑社会。
苏砚的后颈又开始刺痛。
她想起幻境里那个举着蝴蝶发卡的小女孩,想起解剖室里那些总让她恍惚的伤口角度——原来不是她在模仿妹妹的习惯,是妹妹的人格一直在她身体里,用另一种方式活着。
她望向全息屏里那个闭着眼的苏棠,培养舱的玻璃上凝结着水珠,像极了七年前巷口的雨。
真相值得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如果代价是整个世界?
裴溯的拇指在她手背上画着圈,体温透过交叠的伤痕渗进来:你记得我妈临刑前在我手心画的蝴蝶吗?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她当时说,小溯,别让他们把我的眼睛也蒙上他转身走向主控台,全息屏的蓝光在他身后拖出细长的影子,他们用社会稳定当借口,把我妈送进刑场;用人格缺陷当理由,把苏棠塞进你的身体。
他的手指悬停在全部删除按钮上方,金属按键泛着冷光,像把抵住咽喉的刀:现在我有机会替他们按下删除键——他缓缓转头,眼底的光比警报灯还亮,但你说,我们有资格替二十七万人做这个选择吗?
苏砚走过去。
她的鞋跟在金属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像在丈量从黑暗到光明的距离。
她按住他的手,掌心的血痕刚好贴住他手背上的旧疤:我们不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她抬头望进他眼底的深渊,但我们能守住自己的底线——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被篡改过。
裴溯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吻了吻她指尖的血珠,然后将两人交握的手按在操作台上。
宋杰立刻凑过来,快速输入一串指令:我设置了双保险,数据会同步备份到暗网和七个国家的司法数据库——
三秒后上传。
警报声骤然拔高了两个调门。
马文的枪在入口处连响三声,金属门被打得火星四溅:防御机器人来了!他踢开脚边的弹壳,冲宋杰吼,快点!
苏砚盯着主控屏的倒计时:2、1、0。
数据流如银河倾泻而出的瞬间,整个控制中心的灯光突然熄灭。
备用电源启动的嗡鸣声里,全息屏却亮得更刺眼——那些原本眼神空洞的面孔正在苏醒:幼儿园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伸手抓住旁边小伙伴的积木;背单词的少年低头看了看书页,露出恍然大悟的笑;抓着母亲裙角的婴孩举起小手,含糊地喊了声。
成功了。宋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扶住控制台才没摔倒,他们的原生人格在反抗芯片。
裴溯拽着苏砚往东北出口跑,马文的枪在身后炸响,子弹擦着他们耳边钉进墙里。
苏砚回头看了眼中央的全息屏,那个闭着眼的苏棠突然动了动手指,睫毛在玻璃上扫出一片模糊的影子。
基地的封锁闸门开始下落。
马文边退边开枪,子弹打在闸门上溅起火花:快!
还有半米!
裴溯猛地将苏砚推过闸门,自己却被下落的金属门刮到左肩。
鲜血浸透衬衫的瞬间,他笑着抓住她的手:我就说,我们撞破了茧
闸门彻底闭合的刹那,控制中心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
苏砚转头望去,方才他们操作过的终端突然迸出火星,一盏红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串未被注意的加密信息,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
三天后。
消毒水的气味漫进病房窗户时,苏砚正给裴溯换肩伤的药。
纱布揭开的瞬间,新结的痂被扯破,血珠顺着肌理渗出来,像朵红色的蝴蝶。
疼吗?她轻声问。
裴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透过皮肤传来,强而有力。
窗外传来警笛声。
苏砚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有黑烟正缓缓升起——st实验室的地下基地,在数据公开的第二夜爆炸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拿起来,屏幕上是马文发来的照片:一片废墟里,半截刻着的金属铭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旁边躺着枚染血的蝴蝶发卡。
照片下方有行未读消息:在基地核心区发现的,加密信息的接收地址是国外某个科研机构。
苏砚的手指顿了顿。
她抬头看向裴溯,后者正望着窗外的黑烟,眼底的光比三天前更亮。
风掀起白纱帘,吹得床头的病历纸哗啦作响。
某张泛黄的纸页飘落在地,上面是苏棠失踪案的旧档案——目击者苏砚供词:妹妹颈间有枚蝴蝶发卡
而在更远的地方,某个实验室的保险柜轻轻开启,露出里面整排的记忆芯片。
最上面那枚的标签上,赫然写着st-08。
(余烬未灭,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