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
苏砚的手指被裴溯攥得生疼,那只手还带着医用胶布的凉,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眼眶发涨。
“裴溯?”她俯下身,喉结动了动。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男人睫毛颤动两下,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渍。
他昏迷了三十七个小时,此刻掌心的温度透过她的皮肤往骨头里钻,“她还活着。”
苏砚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病床边,白大褂前襟还沾着他的血。“谁?
苏棠?“她抓住他另一只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腕骨,”你说苏棠还活着?“
裴溯的瞳孔还散着焦,却固执地锁住她的眼睛。“茧计划资助人名单。”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玻璃,“张伟。”
“张伟?”苏砚重复这个名字时,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七年前苏棠失踪案的公诉人,现在的市政法委副主任。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车库,吴刚说“当年我们把她的发卡染血”时,裴溯被铁棍砸中肋骨的闷哼——原来那些碎片早就在他心里拼出了轮廓。
监护仪的频率突然加快。
苏砚手忙脚乱去按呼叫铃,却被裴溯拽得更近。“资料我电脑里。”他的拇指摩挲她手背上的旧疤,那是七年前她为护着苏棠被碎玻璃划的,“在d盘‘茧’文件夹。”
“我现在就去拿。”苏砚抽回手时,他的指尖擦过她手腕的脉搏,像在确认什么。
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转身时听见他低低的“小心”,可等她回头,他已经又闭上了眼。
走廊的地砖泛着冷光。
苏砚的皮鞋跟敲出急促的节奏,直到转角处那道身影挡住去路。
“小苏啊。”张伟穿着藏青西装,手里提着果篮,眼角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听说小裴醒了?
年轻人就是经得住折腾。“
苏砚的后颈窜起凉意。
她记得七年前在法院,这个男人也是这样笑着宣布“苏棠死亡案证据确凿”,当时她攥着妹妹的蝴蝶发卡,指甲把掌心抠出了血。“张主任怎么来了?”她退后半步,后背贴上消防栓的铁皮。
“听说你们在查旧案。”张伟的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手机,“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但有些事”他伸手要拍她肩膀,苏砚侧身避开,“得讲分寸。”
电梯“叮”的一声。
张伟的助理从电梯里出来,捧着保温杯。“张主任,该去参加下午的会议了。”
“小苏,有空来家里坐坐。”张伟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檀香味。
苏砚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合上,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憋气。
市公安局档案室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砚抱着一摞案卷走进来,橡胶鞋底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响。
她挑了最里侧的档案柜,那里的摄像头角度最偏——这是上周她以复核命案为由,借整理旧档时摸清的。
七年前的“苏棠失踪案”卷宗在第三排最下层。
她翻开时,牛皮纸封皮簌簌掉着灰。
尸检报告、现场勘查记录、证人笔录当她翻到第23页的《死亡时间鉴定书》时,指尖突然顿住。
鉴定人签名栏里,“陈立”两个字的笔锋明显不同。
第一份的“立”字最后一竖拖得很长,第二份却收得短促。
她又翻到第47页的《物证移交清单》,同样的签名,墨色深浅相差极大——像是同一支笔,在不同时间,甚至不同人笔下签的。
“啪”。
头顶的日光灯管突然爆了。
黑暗瞬间吞没档案室。
苏砚迅速把案卷塞进怀里,猫腰躲进旁边的档案柜后。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皮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
“所有标‘t-7’的文件,今晚必须处理干净。”张伟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尤其是林素兰当年的实验记录。”
“明白。”另一个男声带着讨好的笑,“我让小刘去烧”
“烧?”张伟冷笑,“现在监控这么严,烧纸灰都能验出成分。”脚步声停在苏砚藏身的柜子前,“碾碎,冲进下水道。”
苏砚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她摸到裤袋里的手机,悄悄打开拍照模式。
黑暗中屏幕的光太刺眼,她咬着唇把亮度调到最低,对准案卷里的签名页。
“谁?”
张伟突然喝问。
苏砚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她转身就跑,却被人从后面拽住马尾。
剧痛中她反手挥肘,撞中对方腹部,趁机冲向门口。
铁门在身后被撞得哐当响。
苏砚跑下楼梯时,听见张伟在喊:“追!
别让她跑了!“
法院第七法庭的顶灯亮得刺眼。
裴溯站在原告席前,左手撑着桌沿,右手攥着份dna报告。
他的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没系,露出锁骨处的纱布——那是车库里吴刚的手下用刀划的。
“这份比对报告显示,2015年‘林素兰故意杀人案’的凶器上,除了被告指纹,还有第三个人的皮肤组织。”他的声音带着沙哑,却像根绷紧的弦,“但当年的鉴定结果里,这个信息被删除了。”
审判长推了推眼镜:“辩护人,你需要提供证据。”
“证据?”裴溯按下遥控器,身后的投影仪亮起。
画面里,深夜的实验室,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踮脚往显微镜下塞东西——那是张伟的秘书,苏砚在档案室见过他给张伟递保温杯。
“时间是2015年3月17日23:47。”裴溯的目光扫过旁听席,张伟正坐在第二排,脸色白得像墙皮,“而林素兰被捕的时间,是3月18日凌晨1:02。”
法庭里响起窃窃私语。
苏砚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攥着从档案室拍的照片,指节发白。
她看见张伟的喉结动了动,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反对!”张伟的代理律师站起来,“监控无法证明我当事人”
“够了。”裴溯打断他,突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
苏砚看见他指缝间渗出的血,染湿了衬衫袖口。
她想冲过去,却被法警拦住。
“辩护人需要休息。”审判长皱眉。
“不用。”裴溯抹了把嘴,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地上,“我只问张伟主任一个问题——”他转向旁听席,“3月17日那晚,你让秘书去实验室,是为了帮林素兰脱罪,还是”他顿了顿,“帮真凶掩盖?”
张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盯着裴溯,像是要把人瞪穿,却一句话都没说,抓起公文包冲出法庭。
实验室的空调开得很低。
苏砚抱着笔记本电脑,看技术专家刘洋敲键盘的手速快得像残影。“这段视频被覆盖了七次,能恢复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他推了推黑框眼镜,屏幕上跳出模糊的画面。
画面里,李明轩叼着烟,对面站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t-7实验体状态稳定。”李明轩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笑,“下周三送废弃医院,那边的设备”
“叮——”
苏砚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接起电话,对方没说话,只有电流杂音。“喂?”她皱眉。
“别去废弃医院。”男声很低,像用毛巾捂着嘴,“那是陷阱。”
电话挂断了。
苏砚盯着黑屏的手机,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
刘洋凑过来看:“怎么了?”
“没事。”她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看视频。”
深夜的公寓飘着泡面味。
苏砚推开门时,手在门把上顿住——她明明记得出门时反锁了三道。
屋里的灯没开,月光从纱窗漏进来,照见书桌上的字条。
她摸黑打开台灯,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张伟背后有人,别轻举妄动。”
苏砚的指尖拂过字迹,纸张边缘还带着毛边,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她掏出手机拍照,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咔”的一声——像是相机快门。
她冲过去拉开窗帘,只看见楼下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影子像无数只手在墙上抓挠。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裴溯的消息:“到家了?”
她回了个“嗯”,又补了句:“我们得换条路走。”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
苏砚盯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在她右肩的位置,有个模糊的人影闪过——像是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发梢别着枚蓝色蝴蝶发卡。
她猛地转身,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