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咖啡馆飘着陈年老木的霉味,苏砚推开门时,风卷着梧桐叶扫过她的鞋尖。
她数着褪色的红砖墙走到角落卡座,裴溯已经坐在那里,西装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用指节轻敲面前的陶瓷杯——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来得早。”苏砚坐下,牛皮纸袋搁在两人中间,里面装着从局里拷贝的李明轩近十年的出勤记录。
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风衣内袋里的解剖刀鞘,金属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自从收到匿名快递,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裴溯抬眼,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下颌线:“老城区的监控确实少,摄像头在路口就断了。”他推过一杯黑咖啡,杯壁凝着水珠,“但隔音也差,刚才老板娘擦桌子时,我听见后厨洗碗的声音。”
苏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苦味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玻璃窗外斑驳的阳光,看见穿蓝制服的邮差蹬着自行车经过,车筐里露出半张蝴蝶邮票——和匿名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叮铃——”
门铃脆响。苏砚的脊背瞬间绷直。
李明轩站在门口,警服换成了皱巴巴的polo衫,领口沾着油点。
他的目光扫过卡座里的两人,喉结滚动两下,右手无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曾经别着警徽,现在空落落的。
“苏法医,裴律师。”他扯了扯嘴角,拉出道生硬的笑,“你们说有重要的事谈,我”
“坐。”裴溯指了指对面的木椅,声音像浸在冰里。
他的右腿压着左腿,脚尖微微朝向门口,这是准备随时起身的防御姿势。
李明轩坐下时,椅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的手背青筋凸起,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苏砚记得七年前他穿警服时,指甲总是修得整整齐齐。
“李警官。”苏砚翻开牛皮纸袋,抽出那张圈着50万转账的银行流水,“2016年7月15日,陈xx给你转了50万。
陈xx是谁?“
李明轩的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抠住椅沿:“我我不认识什么陈xx。”
“陈xx是七年前指证裴阿姨的关键证人。”苏砚的声音冷得像解剖室的福尔马林,“他说看见穿红裙的女人进仓库,但仓库的门轴七年前就锈死了,从外面根本推不开。”她往前倾身,“你当时是片警,不可能不知道这点。”
裴溯的指尖在桌面敲出极轻的节奏,那是他在计算对方说谎时的呼吸频率。
李明轩的肩膀在抖,从鼻腔里挤出的气音越来越重,像台破风箱。
“苏法医,你妹妹的事我也很难过。”李明轩突然抬头,眼眶泛红,“但有些事知道太多对谁都不好。
你最近总收到匿名信,上次在局里有人推你下楼梯,这些我都能“
“所以你是在’保护‘我?”苏砚冷笑,“保护我不去查七年前的真相?
保护那个用钱买通证人的凶手?“她抓起银行流水拍在桌上,纸张边缘刮过李明轩手背,”你当片警时总说’警察要守着光‘,现在你的光呢?“
李明轩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猛地站起来,木椅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发出闷响。“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老婆生病要手术,孩子要上重点小学,陈xx说只要我只要我”
“只要你睁只眼闭只眼,让伪证通过。”裴溯的声音像把手术刀,精准剖开他的防线,“你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小溯,要信法律‘,可法律需要的是干净的证据链。
你用50万换了一条人命,换了苏棠的失踪,换了两个家庭的破碎——“
“够了!”李明轩抄起桌上的咖啡杯砸向墙面,褐色液体溅在苏砚白衬衫上,“你们以为自己多干净?
苏法医,你解剖时那么仔细,怎么没发现你妹妹的蝴蝶发卡上有其他人的指纹?
裴律师,你母亲的血蝴蝶画在你手心,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临死前说’别查了‘?“
苏砚的呼吸突然停滞。
她想起七年前在巷口捡到的蝴蝶发卡,染血的金属在雨里泛着冷光——当时她只注意到妹妹的指纹,却忽略了卡榫里的暗纹。
裴溯的手重重按在桌上,指节泛白。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李明轩的话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十年间精心构筑的“程序正义”的泡泡。
母亲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清晰起来:她望着他的手,血蝴蝶未干时,嘴角其实带着苦笑。
“你说发卡上有其他人的指纹?”苏砚抓住李明轩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在哪?
谁的?“
李明轩突然安静下来。
他望着苏砚发红的眼尾,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
“砰!”
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撞开。
穿黑夹克的男人冲进来,腰间鼓着可疑的形状。
他的目光扫过卡座,对着李明轩喊了句什么,声音被老风扇的嗡鸣盖过。
苏砚的后颈窜起寒意。
她摸到风衣内袋的解剖刀,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裴溯已经站到她身前,脊背绷成一张弓,目光死死锁着黑夹克男人的手——那里正慢慢探向腰间。
李明轩的脸瞬间煞白。
他对着黑夹克男人摇头,嘴唇颤抖着说“别”,但对方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粗粝的手掌扣住李明轩的胳膊:“走!
老板说再拖就“
“你们是谁?”裴溯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常年在法庭上震慑人的压迫感。
黑夹克男人瞥了他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苏砚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是把改装过的弹簧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苏法医,小心!”李明轩嘶吼着扑过来,却被黑夹克男人狠狠一推,撞在旁边的酒柜上。
酒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酒精味混着咖啡香刺得人睁不开眼。
苏砚抓住裴溯的手腕要往门外跑,却听见黑夹克男人粗重的喘息就在身后。
她转身时,刀锋擦过她的耳垂,在墙上划出道白痕。
“报警!”裴溯把她推进洗手间,自己挡在门前。
他的白衬衫被酒液浸透,贴在背上,却依然挺直着肩。
门外传来瓷器碎裂声、重物倒地声,还有李明轩带着哭腔的“求你们别伤害她”。
苏砚攥着手机的手在抖,110的拨号键按了三次才成功。
她贴着门缝往外看,只看见黑夹克男人的后背,和他手里那把还在滴血的弹簧刀——血,顺着刀刃滴在褪色的花砖上,像朵正在绽放的红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