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安置点的雨刚停,潮湿的空气裹着稻草腐烂的味道,黏在人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扶苏踩着泥泞的小路巡查,鞋帮上沾满了黄泥。沿途的流民大多蜷缩在临时搭的草棚里,有的还在啃着昨天分发的杂粮饼,有的则抱着膝盖发呆 —— 粮荒刚缓过来,没人想再出乱子。
“公子!公子!”
一阵急促的呼喊从东边的草棚区传来。扶苏转头,看到医官老徐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比纸还白。
“怎么了?” 扶苏迎上去,注意到老徐的手还在抖。
“是…… 是痢疾!” 老徐喘着气,声音发颤,“东边草棚里,张老汉家的小孙子,上吐下泻,刚没气了!还有三家,也说家里人拉肚子,拉的都是黑水!”
扶苏的心猛地一沉。痢疾这病,在潮湿的安置点最容易蔓延,一旦传开,比粮荒还可怕 —— 粮荒能调粮救,疫病一扩散,就是成片的死人。
“带我去看看。”
扶苏跟着老徐往东边走。还没到草棚区,就听到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裹在湿冷的风里,格外刺耳。张老汉的草棚外,围了十几个流民,都缩着脖子,眼神里满是恐惧,没人敢靠近。
草棚里,张老汉抱着孙子冰冷的身体,老泪纵横。孩子的小脸蜡黄,嘴角还沾着呕吐物,身下的稻草已经被污水污染,散发出酸臭的味道。
“还有哪家不舒服?” 扶苏的声音很稳,刻意压下了情绪 —— 这时候他不能慌,一慌,流民就更乱了。
人群里走出两个汉子,低着头说:“我家婆娘,还有李大哥家的娃,都拉了一天了,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扶苏立刻转身对身后的亲随说:“传我命令,立刻用布幔把东边这五间草棚围起来,派玄卫士兵看守,任何人不准进出 —— 包括送饭,都要隔着布幔递进去。”
“是!” 亲随拔腿就跑。
老徐在一旁急道:“公子,光隔离不行啊!这病传得快,要是还有没发病的,藏在人群里,迟早还要扩散!”
“我知道。” 扶苏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张老汉孙子的遗体,又问那两个汉子:“家里人是不是喝了生水?或者吃了没煮熟的东西?”
汉子们愣了愣,点头说:“前几天下雨,缸里的水浑了,就接了点雨水煮粮;昨天粮不够,还挖了点野菜,没煮太透……”
扶苏叹了口气 —— 果然是卫生问题。安置点的水源本就杂,雨水里藏着病菌,野菜没煮熟,更是给了病菌可乘之机。
“老徐,你现在就带医工去采草药。” 扶苏站起身,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马齿苋、蒲公英、黄连,还有河边的芦苇根,这些都能治痢疾,越多越好。”
老徐连忙应道:“我知道这些药!之前在河西治过类似的病,就是用这些草!”
“另外,再熬些姜糖水,给没发病的流民喝,能驱寒,也能预防。” 扶苏补充道,“熬的时候一定要烧开,烧够一炷香的时间,不能有生水。”
老徐提着药箱,匆匆召集医工去了。
这时,围在外面的流民开始窃窃私语。
“会不会是瘟神来了?”
“连小孩都死了,我们会不会也活不成?”
“要不我们逃吧,离这远点!”
有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往安置点外挪。
“都站住!”
扶苏的声音陡然提高,压过了所有议论声。流民们都停下脚步,看向他 —— 这个从河西来的公子,之前救他们脱离粮荒,现在能不能救他们脱离疫病,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话。
“这不是瘟神,是痢疾,能治!” 扶苏走到高台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现在按我说的做:第一,不准乱跑,乱跑只会把病传给更多人;第二,所有人都要喝开水,不准喝生水;第三,饭前便后,都要用皂角洗手 —— 玄卫会给每家发皂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我保证,只要大家听话,三天之内,这病就能控制住。要是有人敢擅自离开,不仅自己可能病死在路上,还会连累家人 —— 你们想让家里人也染病吗?”
流民们沉默了。没人想连累家人,之前粮荒时扶苏的话没落空,这次他们也愿意再信一次。刚才收拾东西的人,悄悄把包裹又放了回去。
玄卫士兵很快搬来布幔,是之前运粮时用来盖粮草的粗麻布,又厚又结实。士兵们用竹竿撑起布幔,把东边五间草棚围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小口,用来递食物和药。
“里面的人听着,每天的粪便和脏水,都倒在竹桶里,我们会派人来收,不准随便泼在地上!” 一个玄卫小校隔着布幔喊。
布幔里传来回应:“知道了!我们听公子的!”
安置点的另一边,几个士兵正架着柴火,烧着一大锅开水。柴火是从附近树林里砍的,噼啪作响,水蒸气腾腾地往上冒,驱散了些许潮湿的寒气。
“都来接开水!每人一壶,不够再添!” 士兵们拿着陶罐,给流民分开水。
一个老大娘接过陶罐,手被烫了一下,连忙缩回去:“这么烫,怎么喝啊?”
“凉了再喝!” 士兵笑着说,“公子说了,开水能杀病菌,喝凉的也比生水强!”
老大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罐,往自己的草棚走。路过洗手的地方,看到有人正用皂角搓手,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流,她也走过去,拿起一块皂角 —— 之前她一辈子都没洗过几次手,更别说用皂角了,现在也跟着学。
另一边,老徐带着医工们回来了。他们背着的竹筐里,装满了马齿苋和蒲公英,绿油油的,还带着露水。黄连和芦苇根则装在布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公子,草药采够了!” 老徐把竹筐放在地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们在河边还发现了野薄荷,能止吐,也采了些。”
扶苏蹲下身,拿起一把马齿苋,仔细看了看 —— 叶子肥厚,茎秆粗壮,是新鲜的,药效肯定好。“立刻熬汤,大锅熬,熬稠点,每个流民都要喝一碗,包括隔离区里的人。”
医工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架起十口大锅,里面装满开水,把马齿苋、蒲公英切碎了放进去,黄连和芦苇根则用布包好,一起扔进锅里。柴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水很快就开了,药香慢慢散开来,盖过了安置点的酸臭味。
“熬够两炷香的时间,别煮太烂,不然药效就没了。” 扶苏在一旁指导,他记得现代书上说过,马齿苋煮太久,消炎的成分会流失。
医工们点点头,不时用木勺搅拌锅里的草药。
第一锅药汤熬好时,天已经擦黑了。士兵们拿着粗瓷碗,给每个草棚送药汤。隔离区的药汤则由老徐亲自送,他戴着麻布做的口罩,隔着布幔,把药汤递进去:“趁热喝,喝了就能好点!”
布幔里的人接过药汤,虽然苦,却没人犹豫 —— 他们知道,这是救命的药。
扶苏也端了一碗药汤,走到张老汉的草棚外。张老汉还抱着孙子的遗体,眼神呆滞。
“张老汉,喝了药吧。” 扶苏把药汤递过去,“你要是也病倒了,谁来送孩子最后一程?”
张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光。他接过药汤,一口一口地喝下去,药汤的苦味让他皱紧了眉头,却也让他清醒了些。
“公子,谢谢你……” 张老汉哽咽着说。
“先把病治好,以后的日子还长。” 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我让人帮你把孩子埋了,选个干燥的地方,别让雨水泡着。”
张老汉点点头,泪水又流了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多了点感激。
安置点的粥棚也没闲着。今晚的粥比平时更稠,里面还加了些杂粮和野菜,而且都是煮得滚烫的。士兵们分发粥的时候,还会检查每个人的手 —— 要是没洗干净,就不让领粥,直到洗干净了为止。
“手要搓出泡沫,指缝里也要洗!” 一个士兵对着一个小孩说,还亲自示范,用皂角在小孩手上搓了搓,“你看,这样才干净,就不会生病啦。”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学着士兵的样子洗手,小手搓得通红。
后半夜,扶苏还在安置点巡查。他走到隔离区外,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鼾声 —— 之前拉肚子的人,喝了药汤,终于能睡安稳了。布幔外的士兵还在值守,手里拿着火把,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很认真。
“里面怎么样?” 扶苏问士兵。
“回公子,刚才问了,他们说不怎么拉了,就是还有点没力气。” 士兵回答。
扶苏点点头,又走到粥棚。锅里还温着粥,旁边的木盆里,放着已经消毒的粗瓷碗,用布盖着,防止落灰。
“辛苦你们了。” 扶苏对守粥棚的士兵说。
“不辛苦!能跟着公子做事,是我们的福气!” 士兵们齐声说。
天快亮的时候,老徐匆匆来找扶苏。他的脸上带着喜色,再也没有之前的慌张。
“公子!好消息!” 老徐说,“隔离区里的人,只有两个还在轻微拉肚子,其他的都好了!外面的流民,也没人新发病!”
扶苏心里松了口气 —— 三天控制住疫病的承诺,看来能实现了。
“继续熬药汤,再喝两天,巩固一下。” 扶苏说,“另外,把所有的脏稻草、脏衣服都烧了,再用石灰把安置点的地面撒一遍,彻底消毒。”
“是!” 老徐干劲十足地去了。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安置点里有了生气。流民们不再蜷缩在草棚里,有的在喝开水,有的在洗手,还有的帮着士兵打扫卫生。粥棚前排起了长队,每个人都很有秩序,没人争抢。
一个小孩拿着空碗,跑到扶苏面前,仰着小脸说:“公子,药汤不苦了!我今天还想喝!”
扶苏笑了,摸了摸小孩的头:“好,给你多盛一碗。”
小孩高兴地跑开了,手里的空碗晃悠着,却没洒出一滴水。
扶苏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很踏实。疫病虽然可怕,但只要用对方法,再加上人心齐,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他转头看向远处的陈郡城,心里想着 —— 等安置点稳定了,就要开始重建陈郡,让百姓们早点过上安稳日子。
这时,亲随跑过来禀报:“公子,厚土司派人来了,说调的粮食已经到了城外,还带了些河西的耐旱粮种,问您什么时候卸车。”
“现在就卸!” 扶苏说,“粮食卸下来后,先分一部分给安置点,剩下的存起来,准备春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