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敲打着上郡郡守府的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已是深夜,书房内的烛火却依旧摇曳,将扶苏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桌案上,摊开着玄卫最新送来的关东局势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方势力的动向——刘邦在丰沛之地左冲右突,看似狼狈,却总能于夹缝中求得生机,势力如滚雪球般缓慢而坚定地膨胀;项羽于江东高举义旗,凭借其万人敌的勇武与项氏旧部的拥戴,声势日渐浩大,如一头蛰伏的猛虎,磨砺着爪牙;更多的,是那些如陈胜、吴广一般骤然升起又迅速陨落的星火,以及六国旧贵族们借尸还魂般的割据……
天下这锅水,已经彻底沸腾了。
扶苏放下手中用以标记的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连日来,他白日处理军务政务,督促粮草军械的储备与转运,夜晚则坚持不辍地修炼《精神凝炼法》与《本源筑基法》,即便以他筑基中期的修为和远超常人的精神力,也感到了些许疲惫。
但这种疲惫,并非单纯的损耗,更像是一种锤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量在高压下,正变得愈发凝实、精纯。那原本如同雾气般弥漫在识海的精神力,此刻正缓缓向着中心汇聚,仿佛要凝结出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他闭上双眼,并未立刻开始例行的深度修炼,而是依照《精神凝炼法》中记载的“入静观想”法门,尝试让心神彻底沉静下来,摒弃外界的纷扰,只专注于自身识海的变化。
起初,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由精神力构成的混沌之海。但随着他意念的引导,混沌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中心处传来一股微弱的吸力,将周遭的精神力丝丝缕缕地拉扯过去。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刺探他的灵魂,带来阵阵细微却尖锐的痛楚。
扶苏紧守心神,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是精神力由“散”到“凝”的必经之路。他回忆着过往,从初至咸阳的如履薄冰,到得知始皇背弃时的信念崩塌,再到系统觉醒、北疆砺剑的隐忍与成长……种种情绪,喜悦、愤怒、悲伤、决绝,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在他的意志下被强行剥离、炼化,成为滋养精神力的养料。
不知过了多久,那旋转的混沌中心,一点极其微小的、却异常璀璨的光点骤然亮起!
仿佛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瞬间照亮了整个识海!
就在这光点亮起的刹那,扶苏浑身剧震!
他“看”到的,不再是局限于书房内的景象。他的感知仿佛突破了肉身的束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向外蔓延。他“看”到了院中值守的亲卫,甲胄上凝结的寒霜,他们呼吸时带出的白气,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他们内心对寒冷的忍耐与对职责的坚守。他“看”到了更远处巡夜士卒手中火把跳动的火焰,听到了风中传来的、极远处军营隐约的刁斗之声。
这种感知范围,比他平日凭借筑基期修为和敏锐五感所能达到的,扩大了何止数倍!而且更加清晰,更加本质,不再局限于视觉和听觉,更像是一种全方位的“场”的感应。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这种精神力突破带来的全新体验时,一股毫无征兆的、强烈至极的悸动,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了他的心脏!
“呃——!”
扶苏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从那种玄妙的感知状态中跌落出来,双手撑住桌案,才勉强没有倒下。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并非疼痛,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灵魂层面的震颤。一股巨大的、空洞的悲恸感,夹杂着一种天地倾覆、支柱崩塌的恐慌,如同汹涌的暗潮,从南方——那个遥远而特定的方向,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在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无数人同时发出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哀鸣,看到了金铁坠地、旌旗折断的幻象,感受到了一种维系着某种庞大秩序的、无形力量的骤然崩断!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是刹那的冲击,便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扶苏在原地剧烈地喘息,心口依旧残留着那股冰冷彻骨的余韵。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窗户,死死地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
那里,是咸阳的方向?还是……父皇东巡车队所在的方向?
扶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并非这个世界原本的扶苏,对那位千古一帝的感情复杂难言,有敬畏,有疏离,亦有对其治国理念的审视与不认同。但在这一刻,那股源自血脉深处、或者说源自这个时代“扶苏”身份本能的联系,让他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极其不好的、关乎他自身命运、甚至关乎整个帝国气运的巨变,发生了!
“预警……这是灵觉的预警……”扶苏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回想起《精神凝炼法》中关于精神力量修炼到一定境界,可能会对与自身关联极大的吉凶祸福产生模糊感应的记载。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清晰预警,竟来得如此猛烈,如此……不祥。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再次进入刚才那种感知状态,去捕捉更多、更确切的信息。然而,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那种跨越空间的清晰感应却如同镜花水月,再也无法触及。方才的灵光一现,仿佛只是精神力突破瞬间,机缘巧合下撬动了某种冥冥中的规则,如今壁垒已然恢复。
但,那瞬间的感受,真实不虚。
扶苏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晃动不安。
他知道历史,知道始皇嬴政会死于沙丘。但他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更无法确定,因为他的到来,这只“蝴蝶”是否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或许,父皇此刻安然无恙?或许,这只是他精神突破时产生的错觉,或者修炼出了岔子?
可那股源自灵魂的悸动,那股仿佛天地同悲的苍凉感,太过真实,让他无法轻易否定。
“不能慌,不能乱。”扶苏停下脚步,对自己说道。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冰冷的夜风灌入,刺激着他有些昏沉的头脑。
无论那预感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在行动上做出应对。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帛布,提笔蘸墨,字迹沉稳而迅捷。
第一道命令,是发给玄卫风语司统领曹三的。内容极其简短,却等级最高:“咸阳、沙丘,所有眼线,启动‘惊蛰’最高预案。不惜一切代价,探明陛下确切动向、身体状况,及车队内部异动。每日一报,若有剧变,即刻驯鹰传书!”
他强调了“不惜一切代价”和“即刻”。他需要最准确、最及时的情报,来验证他那不祥的预感。
第二道命令,是发给负责后勤与物资转运的肖可,并抄送蒙恬。“各密库物资转运,速度再提三成。军工生产,优先保障弩箭、甲胄、陌刀部件。令‘玄鸟’商行,加大关东粮草、皮革收购,囤积于预定地点。”
他没有说明原因,但措辞中的紧迫感,足以让肖可和蒙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如果那预感成真,如果伪帝胡亥和赵高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么北疆必须拥有足以支撑一场大战的物资储备。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唤来在门外值守的嬴坚。
“立刻将此二令,以最高等级发出。亲自交给曹三和肖可,确保无误。”扶苏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神深处的那抹凝重,却逃不过嬴坚这等心腹的眼睛。
“诺!”嬴坚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接过帛书,贴身藏好,行礼后迅速转身离去,身影融入夜色。
做完这一切,扶苏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阴霾并未散去。他重新坐回案前,却再无心思去看那些局势图。
他尝试运转《本源筑基法》,丹田内的元气如温顺的溪流,缓缓流淌,滋养着方才因精神冲击而有些紊乱的经脉。元气运转数个周天后,身体的不适渐渐消退,但那份灵觉预警带来的沉重感,却如同烙印,刻在了心底。
他忽然心念一动,尝试将刚刚突破、尚且有些不稳的精神力,与识海中那代表系统空间的光点进行连接。
以往,他使用空间,更多的是依靠意念指令,如同操作一个无形的界面。但此刻,当他那更加凝练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触碰空间光点时,异变发生了。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精神力的“视角”,“看”到了那个十立方米的空间内部!
不再是模糊的感知,而是清晰的“内视”。里面存放的粮食、军械、金银、药材,甚至那些看似杂乱的备用零件,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他甚至能“感觉”到每一袋粮食的饱满程度,每一柄钢刀的锋利与韧性,每一块金银的冰冷质感。
这种掌控感,远超以往!
他尝试着用意念调动一小袋存放在角落的、准备用于赏赐的精米。念头刚起,那袋米便瞬间从空间内部消失,出现在他身前的书案上,整个过程流畅无比,几乎没有消耗他多少精神力量。
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精神力的突破,竟然连带他对系统空间的掌控力也提升了!不仅能够“内视”,似乎存取物品的效率、精度,以及对空间内部状态的感知,都上了一个台阶。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助力。无论是未来战时的物资调配,还是关键时刻的隐秘行动,这种如臂使指的掌控,都将带来极大的便利。
然而,这份惊喜并未能冲淡那股来自南方的不祥预感。能力的提升,反而更让他意识到未来可能面临的局势之严峻。
他需要力量,更强的力量。个人的修为,军队的实力,势力的底蕴,缺一不可。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随即,是蒙灵压低的声音:“公子,夜已深了,可要歇息?”
扶苏收敛心神,将脸上残余的凝重之色掩去,扬声道:“进来吧。”
蒙灵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羹汤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劲装,只是外面罩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清丽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将羹汤轻轻放在扶苏面前,目光扫过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案上那卷刚刚发出的密令副本,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可是……出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没有过多客套。多年的相伴与并肩作战,早已让他们之间有了超越寻常的默契。
扶苏看着她眼中纯粹的关切,心中微暖。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灵儿,你相信……预感吗?”
蒙灵微微一怔,随即认真地点了点头:“信。父亲常说,为将者,有时须臾的灵光,胜过千般谋算。那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是对危机最直接的感应。”她顿了顿,看着扶苏的眼睛,“公子是……感觉到了什么?”
扶苏端起那碗温热的羹汤,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他望着跳跃的烛火,缓缓道:“方才修炼时,心有所感……南方,恐有巨变。”
他没有说得太具体,但蒙灵已然明白。她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能让扶苏如此郑重其事,甚至连夜发出最高等级命令的“巨变”,其分量可想而知。
“无论发生什么,”蒙灵的声音坚定而清晰,“北疆上下,蒙家军上下,还有我……都会站在公子身边。”
她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也没有质疑扶苏的预感是否准确。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扶苏看着她,心中的些许不安似乎被这股坚定的力量抚平了些许。他点了点头,终于喝了一口羹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知道。”他放下碗,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所以,我们更要做好准备。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各军操练强度,再加三成。尤其是卫朔军和陌刀营,我要他们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撕开一切阻碍的尖刀!”
“诺!”蒙灵肃然应命。
她没有再多停留,行礼后便悄然退下,去传达命令。她知道,扶苏需要独处,需要思考,需要应对那可能到来的风暴。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扶苏一人。
他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秦舆图前,目光从北疆缓缓南移,掠过黄河,掠过函谷,最终定格在那代表咸阳和沙丘的区域。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但他知道,在这片沉寂之下,无形的暗流正在汹涌奔腾。他那突破后显化的灵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盏微弱风灯,虽然无法照亮所有前路,却已为他指明了危险袭来的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扶苏低声吟诵着,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咸阳的位置。
他的眼神,再无迷茫,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绝。
无论那预感是真是假,无论前方是阴谋诡计还是刀山火海,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这片土地上追随他的人们,也为了……他心中那个“不止于强,更在于仁”的新秦之梦。
他回到案前,盘膝坐下,再次进入了修炼状态。这一次,他更加专注,更加投入。元气在经脉中奔腾,精神力在识海中凝聚。
他需要力量,需要在这风暴彻底降临之前,让自己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