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对红腹滨鹬们的感激,周宁继续向前。
前方再走一段路,应该差不多就能到哥伦比亚了。
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的国界线差不多也是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分界线。
周宁时不时注意着岸上,试图看到一些表示分界的标志物。
但是,和美国墨西哥之间有明显的分界线不同,哥伦比亚和巴拿马之间好象完全看不出国界线在哪。
周宁一直游一直看,游到觉得自己再慢都该到了,也还是没看到。
不仅没有象美国和墨西哥之间的那种围墙,也没有铁丝网或者栅栏,甚至连哨所或者检查站也没有。
欢迎来到哥伦比亚之类的标识更是没有。
岸边就只有一整片向前望不到头的浓密且原始的森林。
浓密到海岸线都变得模糊了,树木的根系直接浸泡在海水里。
周宁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不过,她能注意到不远处海洋中嬉戏的海豚变多了,洋流的方向和温度也悄悄改变了。
天空变得阴沉,雨连绵不断地下起来。
虽然没有看到清淅的国界线,但是这些所有的变化加起来,差不多也能确定她已经离开了中美洲,进入南美洲大陆的哥伦比亚了。
哥伦比亚在旅游这方面没有太多可说的。
在旅行风险等级评估中,它是属于应该谨慎前往的橙色局域。
所以网络上攻略很少,周宁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她只知道哥伦比亚有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博物馆,然后哥伦比亚东南部还有着名的亚马逊雨林。
说起哥伦比亚,果然最出名的还是《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
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除了马尔克斯之外,周宁最熟悉的,就是黄金国的故事了。
在哥伦比亚的首都波哥大北部,群山的峭壁环抱之中,有一个深深的湖。
传说在古代,某个部落的酋长继位之前,会在全身涂满珍贵的金粉,乘着芦苇筏到达这个湖的中央。
随后部落的族人向湖中投入大量的黄金和绿宝石献给湖神,以求庇佑。
最后,继任者在湖中洗去身上的金粉,正式成为新的酋长。
就是在这样奢华祭祀的酋长背后,有一个梦幻般的黄金国。
那里黄金堆积如山,用之不尽。
那里的王宫由黄金铸就,道路用黄金铺成。
那里的王公贵族日日用金粉洗澡。
黄金国的故事能追踪到十六世纪。
在那时,远在欧洲的西班牙殖民者就是循着这黄金国的传说,来到哥伦比亚,进行了将近三百多年的统治。
他们为原住民带来了血腥的军事镇压以及欧洲特有的天花、麻疹等病毒。
作为交换,他们把黄金和绿宝石等资源一船一船地带回西班牙。
他们摧毁原住民的神庙,强迫他们改信天主教,他们强制推行西班牙语,系统性地摧毁原住民的文化遗产。
在疾病、暴力、剥削和绝望共同作用下,哥伦比亚原住民人口减少超过80。
不过,周宁眼前这一片茂密的,无边无际的雨林,是殖民者几乎从未触动的地区。
广袤的雨林让西班牙军队和补给难以进入,雨林中的蚊子携带的黄热病、疟疾等热带疾病对欧洲人来说也是致命的威胁。
这片在三百万年前就开始形成的雨林,沉默地见证了满含血泪的殖民史,也以其自身的广袤和险峻,成为了哥伦比亚原住民最后的庇护所,让他们的文化和血脉在殖民者的贪婪中得以存续至今。
回想起这样的历史,再看眼前这一片望不到头的雨林,似乎也不觉得景色单调了。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
树木们依旧沉默地站立着,任凭风和雨从它们身上穿过。
雨下得太大,海面上的视野已经不是很清淅了。
周宁潜入水中,继续南行。
……
何塞是他妻子玛丽亚意志的继承者。
三年前,玛丽亚在竞选中成为墨西哥的一名市长。
两年前,玛丽亚遭到武装份子两次袭击,一次逃脱,一次经抢救生还。
一年前,玛丽亚争取到墨西哥联邦议会的议席,次日,玛丽亚再一次遭到武装分子袭击,身中七枪身亡。
玛丽亚一直强硬打击犯罪和腐败,她想守护这个城市,想清理这个国家,想让女儿在一个没有毒品和黑帮的国家长大。
壮志未酬,她死得悄无声息。
何塞添加玛丽亚生前的党派,开始政治活动。
两个月前,在玛丽亚之后继任的市长被害,何塞通过党内预选,参与竞选新市长。
第一次参加竞选活动的那天,何塞在集会上讲话,宣告自己将继承妻子和前任市长的意志,和贩毒势力作斗争。
民众对此呼声很大,他的支持率一骑绝尘。
但也就是那天晚上,他被人绑住四肢,遮住眼睛,塞住嘴巴,身上绑上巨大的石块,活生生沉入大海。
冰冷的海水瞬间吞没了他。
妻子教过他游泳,他憋着一口气,试图挣脱束缚往上游。
可是沉重的石块绑在脚踝上,粗糙的麻绳深深地勒进皮肉,拖着他不断往下坠。
肺部的空气一点点耗尽,胸腔憋得发痛。
快要绝望的时候,何塞觉得脚下一轻。
连着石头的绳子断了。
随后他感到有一股坚定的力量托举着自己往水面上浮。
何塞来不及想会是谁救了自己,努力挣扎着把头露出水面,艰难地呼吸着。
绑住自己的绳子不知何时也已经断了,何塞伸手揭下眼睛和嘴巴上的胶带,想要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但四下无人,只有一只小海豹静静地从自己身边游过。
鬼使神差地,他问:“你是玛丽亚派来救我的吗?”
小海豹越游越远,何塞仿佛祈求般地,继续大声问:“我们真的能拯救墨西哥吗?”
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回到城里的第二天,枪声再一次响起。
何塞和三名志愿者正在整理宣传单,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枪声,随后密集的子弹穿透玻璃,呼啸而来。
办公室里一片混乱,伴随着尖叫声和倒地声,何塞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枪声渐渐停了。
大臂上一阵阵灼烧般的痛,何塞来不及去管,连忙查看三名志愿者。
两个人呻吟着,一个肩膀中弹,一个腰部中弹。
还有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一片暗红,眼睛还睁着,已经失去了神采。
温热的血流到地上,变得冰冷。
何塞坐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之前无数次在心中冒出来又被他压下去的问题,再一次清淅地浮现在他心头。
他们的坚持和牺牲,会有意义吗?这个国家,真的能好吗?
系统性的腐败、地缘政治的影响、巨大的贫富差距。
墨西哥的黑帮是在这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问题中滋生的。
这些问题就象是淹没他的那片海。
他们的生命投入其中,不过就是激起一点涟漪,然后,一切恢复原状。
何塞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天救了自己的海豹的样子。
如果它真的是上帝的使者,它为什么只救了自己,却沉默着,不给自己任何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