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风雪比往年早了半个月。
白音长老蹲在狼神山巅的祭坛边,独眼盯着龟甲上裂开的纹路,嘴里嚼着最后一块风干肉。他身后,赫连明珠裹着狼皮大氅,红发在狂风中乱舞,像团烧不灭的火。
“长老,”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吞没,“李破的信上说‘可动矣’,到底怎么个动法?是去打秃发浑术,还是去捅北漠王庭的屁股?”
白音长老吐出肉渣,用独指抹了抹龟甲裂纹:“都不是。”
赫连明珠一愣。
老独眼咧嘴笑了,笑得像头发现猎物的老狼:“李破小子让咱们‘动’,可没说要怎么动。草原儿郎最擅长什么?是骑马射箭?不对——”
他站起身,狼皮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是看风向。”
“现在北漠的风向是秃发浑术刚上位,忙着清洗异己,王庭乱得像一锅粥。草原的风向是三十六个部落刚归义,人心还没彻底拢齐。大胤的风向呵,皇帝病重,皇子内斗,江南那边李破正跟往生教死磕。”
赫连明珠眼睛渐渐亮了:“所以咱们不该真打,该”
“该去‘劝架’。”白音长老接过话头,从怀里掏出那封李破的亲笔信,“你看这信——‘江南有变,可动矣’七个字,用的是苍狼卫的暗码。翻译过来是:趁乱取势,引而不发。”
他把信纸抖开,指着背面极淡的水印——那是用特殊药水写的,平时看不见,遇热才显形。赫连明珠凑近火把,看见两行小字:
“北漠王庭有三派,秃发浑术、左贤王贺兰鹰、右贤王宇文拓。可助贺兰鹰夺位,条件是五年不南侵,开边市。”
“草原各部归义,需立威。可选慕容部精锐三千,扮北漠骑兵劫掠秃发部草场,嫁祸宇文拓。”
赫连明珠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挑拨离间,让北漠自己打起来?然后咱们草原各部‘仗义出手’,帮‘受害’的秃发浑术平乱,顺便卖个人情?”
“还顺便练练兵。”白音长老把信纸扔进火堆,“慕容风那小子不是整天嚷嚷着要立功吗?给他三千人,让他去秃发部草场‘打劫’。只抢牛羊,不杀人。抢完了往宇文拓的领地跑,路上‘不小心’掉几块宇文部的令牌。”
他顿了顿,补充道:“等秃发浑术和宇文拓打起来,贺兰鹰肯定坐不住。这时候咱们再派人去接触贺兰鹰,许他支持夺位,条件是开边市、五年不犯境。”
赫连明珠抚掌:“妙!北漠内乱,无暇南顾。草原各部‘助战’立功,人心可聚。边市一开,咱们的皮毛、战马能换粮食、铁器李破这是给咱们送了一份天大的礼!”
“不止。”白音长老望向南方,独眼在风雪中闪着精光,“他这是在告诉咱们——草原的路,得咱们自己走。他能给的,是一个不乱的后方,和一个做买卖的机会。”
正说着,山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秃发木合顶着满头雪冲上来,手里攥着一支插着三根黑羽的箭:“长老!王庭急报!秃发浑术昨夜里遇刺,没死,但重伤!他怀疑是宇文拓干的,已经调集三万大军,往宇文部去了!”
白音长老和赫连明珠对视一眼。
时机来得太巧了。
“谁干的?”赫连明珠皱眉,“咱们的人还没动”
“不是咱们的人。”秃发木合喘着粗气,“探子说,刺客用的是江南制的弩箭,箭杆上刻着刻着‘靖’字!”
靖?
靖北王萧景琰?!
他不是投奔往生教了吗?怎么手伸到北漠王庭去了?
白音长老独眼眯起,忽然笑了:“有意思。这局棋,下棋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转身对赫连明珠道:“计划不变,但加一条——慕容风那三千人出发时,带上五十套江南军械,箭杆全刻‘靖’字。等他们‘打劫’完,把这些军械‘遗落’在战场。”
赫连明珠瞬间明白了:“您是要把水搅得更浑?让秃发浑术以为,是萧景琰在背后支持宇文拓?”
“对。”白音长老咧嘴,“既然有人想借刀杀人,咱们就帮他把这把刀磨得更快些。
风雪更急了。
而此刻,江南金陵城,秦淮河畔的画舫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方不同死了。
死得很“干净”——昨夜在总督府书房“突发心疾”,太医赶到时人已经凉了。书房收拾得很整齐,桌上摆着遗书,写着自己“愧对皇恩,贪墨无度,愿以死谢罪”。遗书旁是厚厚一摞账本,记录着这些年贪墨的每一两银子。
死无对证。
萧明华听到消息时,正在苏文清的小院里学绣花——说是学,其实是在绸缎上戳窟窿。针线篓子打翻在地,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方不同真死了?”
“真死了。”苏文清捡起针线,声音很轻,“表弟今早去看过,确实是心疾。但”
她顿了顿,看向院门外:“但表弟说,方不同的指甲缝里有淡紫色的粉末,是‘七步断魂散’的症状。这种毒服下后七步内必死,死状像心疾,除非验尸时切开胃囊,否则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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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华手一抖,绣花针扎进指尖。
血珠冒出来,染红了素白绸缎。
“是谁?”她声音发干,“我三哥?还是往生教?”
“都有可能。”李破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方不同一死,他写的那些供词就成了死无对证。萧永宁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往生教也少了个知道内情的。”
他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是刚出笼的蟹黄汤包,香气扑鼻。
“先吃饭。”他给两人各夹了一个,“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得活着。”
萧明华盯着汤包,却没动筷:“李破,你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三哥下一个目标就是你。”萧明华抬起头,眼圈有些红,“他在京城,你在江南。他若真铁了心要杀你,有多少种法子?下毒,刺杀,栽赃方不同不就是例子?”
李破笑了。
他拿起一个汤包,轻轻咬破皮,吸了口鲜美的汤汁,才慢悠悠道:“殿下,您觉得萧永宁现在最想杀的是谁?”
“当然是你!”
“错了。”李破摇头,“他最想杀的,是知道他秘密的人。方不同知道他和往生教的交易,所以死了。往生教那个使者也知道,所以‘落水’了。而我——”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方不同贪墨,只知道往生教作乱,只知道江南百姓饿肚子。至于睿亲王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我一个武夫,不懂,也不关心。”
萧明华愣住。
苏文清却明白了,抿嘴一笑:“表弟这是要装傻?”
“不是装傻,是划清界限。”李破又夹了个汤包,“江南的乱子,往生教是主谋,方不同是从犯,现在已经都解决了。至于京城那些大人物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平南大将军,管不着,也不敢管。”
他看向萧明华,语气认真起来:
“殿下,劳烦您写封信回京。就说江南暴乱已平,往生教主力溃散,方不同畏罪自尽。李破不日将押解俘虏、赃物返京,听候陛下发落。”
萧明华眨眨眼:“你要回京?”
“该回了。”李破望向北方,“江南的事办完了,草原那边白音长老也该动起来了。现在回去正是时候。”
“可是我三哥那边”
“您三哥现在恐怕没心思管我。”李破笑了,笑得很意味深长,“他该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李破没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药已至。”
落款处,画着一朵小小的玉兰花。
萧明华瞳孔骤缩。
玉玲珑到京城了!
“所以她带走的那三颗‘红丸’”苏文清声音发颤,“真的是要献给我父皇?”
“不是献,是下。”李破收起纸条,眼神冷了下来,“但下给谁,怎么下,什么时候下就得看那位玉观音的本事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
“收拾行装吧。三天后,咱们启程回京。”
“这场戏的高潮”
“该换地方唱了。”
风吹过小院,卷起几片落叶。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睿亲王府的书房里,萧永宁正盯着桌上那个紫檀木匣,脸色阴晴不定。
匣子是半个时辰前,一个陌生小孩送来的。里面没有信,只有三颗殷红如血的药丸,还有一朵干枯的玉兰花。
玉玲珑到了。
还送来这份“大礼”。
“王爷,”黑衣幕僚低声道,“这药要不要试?”
“试?”萧永宁冷笑,“找谁试?你吗?”
幕僚脸色一白。
“她这是在逼我表态。”萧永宁拿起一颗药丸,对着烛光细看。药丸通体浑圆,表面有细密的金纹,像血管一样蜿蜒。闻之无味,可拿在手里久了,竟觉得心跳加快,血液发热。
确实是奇药。
也确实是毒药。
“她想要什么?”幕僚问。
“她想要我当她的刀。”萧永宁把药丸放回匣子,“用这药控制某个‘贵人’,然后借我的手,搅乱朝堂。等时机成熟,她再站出来收拾残局,扶植傀儡上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色:
“可她忘了——本王,最讨厌被人当刀使。”
“那王爷的意思是”
“药收下,人不见。”萧永宁合上匣子,“告诉下面的人,最近京城会多很多‘陌生人’。盯紧点,但别动手。等李破回京”
他笑了,笑得像条毒蛇:
“让他们狗咬狗去。”
“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幕僚躬身退下。
书房里只剩萧永宁一人。
他重新打开匣子,盯着那三颗红丸,喃喃自语:
“玉玲珑啊玉玲珑”
“你以为这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
而更深的夜色里,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正缓缓驶进京城西门的悦来客栈。
车帘掀起,一只素白的手递出一块令牌。
客栈掌柜看了一眼,浑身一颤,扑通跪倒:
“恭迎观音入京。”
面纱下,玉玲珑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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