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家村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晨雾中。打谷场上,那台被林知微“治”好的东方红拖拉机已经发动,突突地冒着青烟,驾驶座上的是队里技术最好的林建国。
林知微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干粮和那本作为掩护的《农村医疗保健手册》,站在车旁。弟弟林知远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眼圈红红的,强忍着没哭出来。
“姐,你早点回来。”
“嗯,在家听桂花婶子的话,别乱跑。”林知微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也有些发酸。这十几天相依为命,这孩子的依赖让她肩上沉甸甸的。
王桂花在一旁叮嘱:“去了公社好好学,别惦记家里,有婶子呢!”
李卫国也来了,拍了拍拖拉机驾驶室的门框,对林建国说:“建国,稳当点开,把咱村的‘苗子’安全送到地方!”
“放心吧,队长!”林建国憨厚地笑了笑。
林知微爬上拖拉机后面的车斗,坐稳。拖拉机发出一阵更大的轰鸣,缓缓驶出打谷场,颠簸在乡村的土路上。她回头望去,弟弟和王桂花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被房屋和树木遮挡。
寒风扑面,带着泥土和霜冻的气息。路两旁的田野一片枯黄,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离开林家村,去往更远的地方。心中既有对未知的些许忐忑,更多的是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改变命运的迫切。
拖拉机颠簸了近两个小时,一座比林家村规模大上许多的集镇出现在眼前。低矮的砖瓦房居多,偶尔能看到两三层的水泥建筑,街上行人穿着依旧朴素,但神色间多了几分村里人没有的从容。公社大院、供销社、粮站、卫生所……林知微默默观察着这个时代的乡镇中心。
培训地点设在公社卫生院旁边的一排平房里。林建国帮她把行李拿到门口,指了指方向:“就这儿了,丫头,好好学!半个月后我来接你!”
“谢谢建国叔!”
林知微道了谢,深吸一口气,走进了那扇挂着“赤脚医生培训班”木牌的大门。
报到的地方乱哄哄的,挤满了来自下面各个大队的学员。大多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穿着各异,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草味和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负责登记的是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干部。轮到林知微,她看了看介绍信,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格外瘦小、年纪似乎也偏小的姑娘,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家村的?林知微?十六岁?”她语气带着一丝怀疑,“认字吗?以前接触过医疗吗?”
“认字。跟我爹学过一点,也自己看过医书。”林知微平静地回答,声音不大,却清晰。
女干部没再多问,在花名册上划了个勾,指了个方向:“女宿舍左边第三间,自己找空铺。上午十点,准时到隔壁教室开会。”
宿舍是大通铺,挤挤挨挨能睡十几个人。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林知微找了个靠墙角的位置,默默铺好自己的被褥。同屋的还有其他七八个姑娘,互相好奇地打量着,窃窃私语。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礼貌地简单回应,并不多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她深知言多必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低调观察才是上策。
十点钟,所有学员聚集在简陋的教室里。墙壁上挂着人体解剖图和针灸穴位图,讲台上放着一个人体骨骼模型。之前那个女干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儒雅的老医生走了进来。
“安静!”女干部敲了敲桌子,“我姓刘,是公社卫生院的干事,负责你们这次培训的日常管理。这位是周明轩周医生,是县医院派来指导我们这次培训的主讲老师!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周医生大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面容和蔼,但眼神锐利,他微笑着压了压手:“同志们好。赤脚医生,是咱们农村医疗卫生网的重要一环,责任重大!希望在这半个月里,大家能认真学习,掌握本领,回去后更好地为贫下中农服务!”
开场白后,周医生没有废话,直接开始授课。第一堂课讲的是最基础的“四诊法”——望、闻、问、切。
周医生讲得深入浅出,结合实例。学员们大多基础薄弱,听得似懂非懂,埋头拼命记笔记。林知微却听得格外轻松。周医生讲的这些内容,早已被她通过【文明传承图鉴】反复学习和模拟,理解得极为透彻。
当周医生讲到如何通过舌苔判断寒热虚实,并举例说明时,目光在台下扫过,看到了大多数学员脸上的茫然,也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格外沉静、眼神清亮的姑娘,她似乎……在微微点头?
周医生心中一动,点名提问:“那位女同志,对,靠墙穿蓝褂子的,你来说说,如果一个人舌苔白厚而腻,可能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知微身上。同宿舍的姑娘们有些替她紧张,其他学员则多是看热闹的心态。
林知微站起身,没有丝毫慌乱,声音清晰地回答:“周医生,舌苔白厚而腻,多主寒湿或痰饮内停。可能伴有脘腹胀满、口中黏腻、不想喝水、大便稀溏等症状。”
回答准确,用词甚至带点专业。
周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他点了点头:“说得很好,请坐。看来这位同志是有一定基础的。”
课堂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都向林知微投去惊讶的目光。
接下来的理论和药理课程,对林知微而言更是轻松。她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和被图鉴强化过的记忆能力,让她在学习和理解这些基础知识时,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效率和深度。周医生几次提问,她都能给出精准甚至带有自己些许理解的回答,逐渐引起了周医生的格外关注。
然而,真正的挑战出现在实践操作课上。
练习肌肉注射。用的不是真人,而是用厚厚的棉垫和猪皮模拟的臀部模型。要求掌握准确的注射部位(臀大肌外上象限)、进针角度、深度和无菌操作。
大部分学员都手忙脚乱,要么定位不准,要么持针不稳,要么忘记消毒步骤。
轮到林知微时,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迅速回顾图鉴中的操作要点和她在意识空间里无数次的模拟。她先仔细定位,手指按压寻找模拟的骨性标志,然后利落地消毒,持针,手腕稳定,果断进针,推注,拔针,再次消毒。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精准、迅速,甚至带着一种不符合她年龄和经验的沉稳。
“好!”旁边监督指导的周医生忍不住低喝一声,走上前来,仔细检查了她的注射点,分毫不差!“手法很标准!以前练过?”
林知微心中一紧,知道这有点过于突出了,连忙解释:“没有,就是……就是来之前,对照医书,在自己身上比划过很多次。”她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周医生将信将疑,但眼中的欣赏更浓了。他拍了拍林知微的肩膀:“很好!学医就需要这种认真和胆大心细!大家要向林知微同志学习!”
这一下,林知微算是彻底在培训班里出了名。
羡慕的目光有之,敬佩的目光有之,但也引来了些许异样的眼神。一个叫张海涛的男学员,是隔壁红旗大队的,仗着家里有个在公社当小干部的亲戚,平时在学员中就有些趾高气昂,理论课成绩也不错。此刻见风头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还是个姑娘的林知微抢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休息间隙,张海涛阴阳怪气地对身边几个人说:“哼,理论背得好,假人上扎得准有什么用?纸上谈兵!真碰上大活人,怕是手都抖了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林知微听到。
林知微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种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她懒得参与。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利用这次培训,夯实基础,获得官方认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的外伤包扎练习课上,模拟的是一个头部出血伤员。要求用三角巾进行快速加压包扎止血。这是个需要速度和技巧的活儿。
张海涛主动要求第一个操作,他动作倒是快,但包扎得松松垮垮,位置也有点偏,明显止不住血。
周医生皱着眉头:“不行,重来!你这是包扎还是戴帽子?力度和位置都不对!”
张海涛脸一红,讪讪地退到一边。
周医生目光扫视:“谁来示范一下?”
学员们面面相觑,这个操作有点难度。
“老师,我试试。”林知微站了出来。
她走到模型前,拿起三角巾,脑海中瞬间调出标准流程。只见她动作麻利而不慌乱,折叠、覆盖、交叉、打结……每一步都清晰准确,最后形成的包扎牢固、美观,加压点正好压在模拟的“出血点”上。
“完美!”周医生忍不住赞叹,“大家都看清楚了吗?就要像林知微同志这样!”
张海涛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他感觉林知微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无声地打他的脸。
培训生活紧张而充实。白天上课、实践,晚上林知微就躲在宿舍角落,就着昏暗的灯光(实际上是意识沉入图鉴)如饥似渴地吸收、巩固、拓展知识。她不仅学习培训内容,还通过图鉴提前预习了更深入的常见病诊疗和中药方剂。周医生似乎也格外关照她,有时课后会单独给她讲解一些难点,甚至拿出一些自己带来的、更专业的医学书籍让她参考。
林知微如鱼得水,感觉这半个月的收获,远比她自己闭门苦读要大得多。她与周医生建立了一种默契的师生情谊,也渐渐和同屋两个性格朴实、同样好学的姑娘——来自山前大队的吴小娟和来自河湾大队的孙丽华熟悉起来。
然而,张海涛的敌意也与日俱增。他几次三番想在理论和实践上挑战林知微,却总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反而更显出自己的浅薄。这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培训进行到第十天,内容进入了更关键的静脉注射和常见急症处理。周医生严肃地强调:“静脉注射是赤脚医生必须掌握,但也必须慎用的技术!一旦出错,可能危及生命!”
练习用的是一段硅胶管模拟血管,难度比肌肉注射又高了一个层级。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格外认真。
林知微再次凭借其稳定到可怕的手感和精准的空间判断力,一次性成功“见回血”,完成了模拟注射。
张海涛试了两次都失败了,硅胶管被他戳得乱晃。他看到周围人看向林知微那佩服的眼神,又看到周老师对林知微微微点头,一股邪火终于压不住了。
在下午的总结讨论会上,当周医生让大家自由提问时,张海涛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直指林知微,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周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我们某些同志,理论比谁都懂,模型操作比谁都溜,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银样镴枪头’?我建议,光在假人身上练没意思,应该搞点真格的!比如,互相真人注射葡萄糖!这才看得出真本事!也让大家心服口服!”
这话一出,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真人注射?!
学员们脸上都露出了紧张和抗拒的神色。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葡萄糖,但万一扎不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知微和周医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