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卫国和几个社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林知微身上。这个平日里低着头、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丫头,此刻不仅准确说出了拖拉机的故障现象,那平静而笃定的语气,更带着一种与他们认知中的“林知微”截然不同的气质。
“你……你怎么知道的?”李卫国重复了一遍问题,惊疑不定。他甚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拖拉机,怀疑是不是哪个多嘴的社员提前跟她说了。
林知微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妖孽,必须将能力的来源,归结于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范畴。
她微微垂下眼睫,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亡父的追忆,轻声道:“我爹以前去公社帮忙,回来偶尔会念叨。他说机器跟人一样,病了也会‘咳嗽’、‘喘粗气’。声音沉闷像喉咙堵了痰,冒黑烟像人着了火气攻心,有劲使不出是血脉不通……我刚刚听王婶说拖拉机坏了,就试着想想我爹说过的话,觉得有点像他提过的……‘油路不顺’或者‘气门憋住了’。”
她刻意用了些农村里形容人毛病的土话,来类比机械故障,听起来既形象,又符合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姑娘转述父亲“经验之谈”的身份。
这番话,半真半假。原主父亲确实偶尔去公社,但绝无可能懂得这些原理。可此刻,在林知微精准的症状描述和她此刻迥异于常日的镇定加持下,这番说辞竟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李卫国脸上的惊疑慢慢转化为一种将信将疑的凝重。他蹲下身,指着拖拉机发动机部位:“那你爹……有没有说过,这‘油路不顺’,该怎么治?”
几个围观的社员也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死马当活马医,万一这丫头真能蒙对呢?
林知微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必须展现出真正的价值。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仔细观察了一下拖拉机的外部状况,油污、管线走向,与她脑海中图鉴呈现的结构图一一对应。然后,她看向李卫国,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李队长,我能靠近点看看吗?可能需要一些工具。”
“工具那边有。”李卫国指了指旁边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放着扳手、螺丝刀、钳子等基本工具。“你看归看,可别瞎拆弄坏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林知微点点头,走到工具箱旁,挑选了几样趁手的工具。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拖拉机旁,蹲下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她。
林知微没有急着拆卸任何部件。她先是示意一个社员帮忙摇动启动手柄,自己则将耳朵贴近发动机部位,仔细倾听。在嘈杂的“吭哧”声中,她凭借图鉴赋予的“理论听觉”,精准地捕捉到了供油不畅带来的异常脉动。
接着,她指向空气滤清器那个标志性的碗状外壳——那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和油污。
“李队长,我爹好像说过,这东西是给机器‘喘气’用的,要是堵死了,机器就得‘憋气’,光喝油不出力,还冒黑烟。”她用的是最浅显的比喻。
李卫国凑过来一看,可不是嘛!那滤清器脏得不成样子。他平时也安排人清理,但农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是这个的问题?”他有些怀疑,一个“喘气”的东西能有这么大影响?
“可能是一个原因。”林知微没有把话说满,“可以先清理一下试试。”
在李卫国的默许下,她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拧开固定螺栓,取下空气滤清器。里面干式滤芯已经被灰尘糊得严严实实。她找来刷子和抹布,仔细地将滤芯清理干净,又吹掉里面的灰尘,然后原样装回。
整个动作算不上行云流水,甚至有些生涩,但步骤清晰,没有一丝多余和错误。这让旁观的李卫国心里又信了几分——这丫头,不像是在瞎蒙。
清理完空气滤清器,林知微将目标转向了燃油系统。这是核心,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油路可能也不太通畅,需要看看柴油滤清器和喷油嘴。”她一边说,一边根据脑海中的图纸,找到了位于油路中的柴油滤清器。这是一个小型的罐状结构。
她用扳手小心地拧开滤清器下方的放油螺栓,一股带着杂质、颜色深暗的柴油流了出来。直到流出的柴油变得清亮,她才重新拧紧。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检查喷油嘴。这需要更精细的操作。她找到高压油泵连接喷油嘴的油管,用合适的扳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
“嘿!这丫头手还挺稳!”旁边一个懂点皮毛的老社员低声惊叹。拆卸油管是个技术活,用力过猛可能损坏密封,这丫头看着瘦弱,手法却异常沉稳。
林知微全神贯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她将拆下的喷油嘴放在干净的布上,仔细观察喷孔。果然,能看到细微的积碳和油垢。
没有专业的清洗设备,她只能利用现有条件。她找来一点干净的柴油,用细软的布条蘸着,极其耐心地擦拭喷油嘴的头部,小心清理喷孔。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她一丝不苟地重复着,仿佛手中不是冰冷的零件,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李卫国和社员们围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打谷场上,只剩下寒风呼啸和林知微手中工具与金属部件接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林知微终于将清洗好的喷油嘴重新安装回去,并确保所有连接部位都紧固好后,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具身体还是太虚弱了。
她站起身,对李卫国说:“李队长,可以再试试了。”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亲自走到拖拉机前,握住了启动手柄。他心中也充满了忐忑和一丝莫名的期待。
“吭哧……吭哧……轰——!!”
这一次,启动过程明显顺畅了许多!只摇了几下,发动机便发出了一声沉闷而有力的轰鸣,随即运转声变得平稳、有力!排气管排出的烟雾也由浓黑变成了淡淡的青色,最终几乎看不见!
拖拉机巨大的身躯仿佛被注入了活力,轻微而有节奏地震动着。
“着了!真着了!”
“声音对了!这声音听着就透亮!”
“神了!这丫头真神了!”
围观的社员们爆发出阵阵惊呼和赞叹,看向林知微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怀疑、好奇,变成了难以置信和由衷的佩服!
李卫国松开启动手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光。他围着拖拉机转了两圈,听着那有力的轰鸣声,又亲自坐上驾驶座,尝试挂挡。拖拉机平稳地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力量十足!
“好!好!好啊!”李卫国跳下车,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步走到林知微面前,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知微晃了一下),“好丫头!真有你的!你可是帮了队里,帮了咱们全村一个大忙了!”
他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解决心头大患的畅快和喜悦。“你这本事,跟谁学的?你爹……他以前藏得可够深的!”
林知微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她依旧沿用之前的说法:“就是我爹零星念叨的,我也就是瞎琢磨,碰巧了。”
“这可不是碰巧!”李卫国大手一挥,“这是真本事!桂花!”他看向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继而满脸喜色的王桂花,“去,跟会计说,从队里支……支五块钱,再拿二十个工分,算给知微丫头的奖励!”
五块钱!二十个工分!
在这个一个壮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也就值几毛钱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小半个月的收入!
王桂花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应声:“哎!好嘞!我这就去!”她看向林知微的眼神充满了与有荣焉的欣喜。
周围的社员们又是一阵羡慕的骚动,但没人提出异议。人家凭本事给队里解决了大难题,这奖励,该得!
林知微心中也是一震。她原本只希望能借此改善一下处境,没想到收获远超预期。这不仅仅是钱和工分,更是她在村里立足的“第一块基石”,是李卫国和村民对她能力的初步认可!
“谢谢李队长。”她没有推辞,坦然接受。这是她应得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小小的林家村。
“听说了吗?林老大家那个投河的丫头,把队里的铁牛给治好了!”
“真的假的?她还有这本事?”
“千真万确!李队长当场奖励了五块钱和二十个工分呢!”
“我的老天爷……这丫头投了一次河,这是开了天眼了?”
林知微在王桂花和几个社员善意的簇拥下,拿着那张崭新的五元纸币和记了工分的条子,走在回那间破土坯房的路上。沿途遇到的村民,无不投来惊奇、探究、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目光。
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回到家,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林知远一直扒在门口张望,看到姐姐安然回来,手里还拿着钱和记分条,小脸上满是激动和崇拜。
“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修好了拖拉机?还得了这么多奖励?”他像只小鸟一样围着林知微转。
“嗯。”林知微将钱和条子仔细收好,这是她们姐弟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保障。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有了这笔钱,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她可以去公社的供销社买点粮食、盐,甚至扯点布给弟弟做件厚实点的衣服。
更重要的是,她证明了【文明传承图鉴】的价值,也找到了在这个时代发挥自己能力的途径。知识,确实是可以转化为生存资源和地位的。
她坐在桌边,意识再次沉入图鉴。她发现,在成功应用了《民兵军事训练手册》的知识并得到认可后,那本书籍的光影似乎凝实了一丝,而【知识掌握度】也微微跳动了一下,从01变成了015。
实践,是掌握和提升的关键。
然而,就在林知微初步品尝到知识带来的甜头,规划着如何利用这“第一桶金”改善生活时,她没有察觉到,一双充满嫉妒和怨毒的眼睛,正透过她家破败的院墙缝隙,死死地盯着那扇木门。
二婶王秀芬刚刚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个消息。
五块钱!二十个工分!
那个死丫头,不仅没死成,还走了狗屎运得了这么大好处!
那钱本该是她的!那工分也本该是她们家的!
这丫头现在翅膀硬了,还敢顶撞她,以后还得了?
王秀芬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绝不能让这丫头好过!那笔钱,她一定要弄到手!
一个更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