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离去时甩下的狠话,像院墙上冻结的冰凌,尖锐地悬在林知微的心头。
“没吃没喝,看你们能撑多久!”
这不是气话,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林知微扶着门框,强撑着驱散了脑中的眩晕感。当肾上腺素的效力褪去,身体的虚弱和寒冷便如潮水般涌来。湿透的粗布衣服紧贴着皮肤,汲取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热量,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胃里空得发慌,一阵阵钝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正处于长期的营养不良状态。
她转过身,看向身后依旧惶恐不安的林知远。男孩的小脸冻得发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单薄的旧棉袄根本挡不住这北方的朔风。
“冷吗?”她问,声音放柔了一些。
林知远用力点了点头,又赶紧摇了摇头,小手把破旧的衣角攥得更紧。
林知微心中酸涩。她拉起弟弟冰凉的手,走回冰冷的土坯房内。关上门,虽然隔绝不了多少寒气,但至少挡住了那无孔不入的寒风。
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取暖、食物。
她走到墙角那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前,掀开木板盖子。缸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水,映出她苍白模糊的倒影。记忆里,吃水要去村口的井里挑。以她现在的体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又走向灶台。那是一个用泥土和砖块垒砌的简易土灶,上面放着一口边缘有缺口的黑铁锅。灶膛里只有冰冷的灰烬。她打开旁边那个看起来是存放粮食的矮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柜底角落里,可怜地躺着一小捧黄澄澄的玉米碴子,恐怕连熬一碗稀粥都不够。
真是一贫如洗。
林知微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前世,她面对的难题是如何约束高维能量,是如何构建时空模型。而现在,她需要解决的是最基础的生存需求——如何获得下一顿饭,如何不让弟弟冻病。
知识的跨界应用,第一次以如此残酷而直接的方式摆在她面前。
“姐……”林知远怯怯地跟在她身后,看着空荡荡的米柜,小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立刻羞愧地低下头。
林知微摸了摸他的脑袋,触手是干枯发黄的头发。“别怕,会有办法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知远抬头看着她,姐姐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死寂或绝望,而是像深潭,沉静之下涌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这让他莫名地安心了一点。
林知微让弟弟坐在床边,用那床硬邦邦的薄被裹住他。她自己则坐到桌旁,闭上眼睛,开始像超级计算机一样,检索自己庞大的知识库。
物理学?暂时无用。
工程学?远水难救近火。
材料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化学……生物……医学!
她猛地睁开眼。对了,医学!尤其是这个时代背景下,最实用、最可能快速产生价值的,就是基础的医疗知识!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意识深处那片混沌的区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骤然泛起了微光。
【文明传承图鉴】,激活了。
并非惊天动地,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浮现。她的“视野”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周围是无垠的黑暗,唯有一本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书籍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书页并非纸质,而是由流动的光影构成。封面上,是几个她从未见过、却瞬间理解其意义的复杂符号,其核心含义便是——“知识”。
她心念微动,尝试着“想”:“基础医学,适用于当前时代与环境。”
图鉴仿佛能听懂她的指令,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光影流转,凝聚成清晰的文字与图像——《赤脚医生手册》(1970年版,基础普及版)。
林知微的心脏猛地一跳!真的是它!这本被誉为“一代人健康守护神”的经典!其内容包罗万象,从预防接种到常见病诊疗,从中草药识别到简易外科处理,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她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意识的速度远超肉眼,海量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涌入她的脑海。图文并茂,清晰无比。不仅仅是记忆,更像是一种深度的理解和吸收。
她首先关注的,就是如何应对当前的寒冷和营养不良。
“……冻伤初期,表现为局部皮肤苍白、麻木,继而肿胀、青紫……需逐步复温,忌直接火烤或过热之水浸泡……可选用活血化瘀之草药外敷,如红花、桂枝……亦可简易推拿,促进局部血液循环……”
“……营养不良性水肿,需补充蛋白质与热量……在物资匮乏情况下,可寻找高蛋白替代物,如河鲜、特定昆虫……部分树皮、草根经正确处理,可补充维生素……”
一条条信息清晰印刻。同时,她注意到图鉴下方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类似进度条一样的标识,旁边标注着:【知识掌握度:01】。随着她不断吸收《赤脚医生手册》的内容,这个数值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蠕动。
除了医学,她还尝试搜索了“简易机械维修”、“基础化学应用”等关键词。图鉴同样给出了回应,出现了《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基础机械篇)》、《农村实用小化工》等光影书籍。只是这些书籍的光芒似乎比《赤脚医生手册》要暗淡一些,仿佛解锁它们需要某种条件,或者与她自身的“倾向”有关。
她将意识集中在《民兵军事训练手册》上,关于内燃机基础原理和常见故障排除的部分清晰地呈现出来。其中,对于老式单缸柴油机的启动、供油系统、冷却系统维护,描述得尤为详细。
林家村生产队,就有一台这样的“铁牛”——一台经常趴窝的老式东方红拖拉机。记忆中,那台拖拉机三天两头出毛病,一坏就耽误耕种运输,是队长李卫国最大的心病之一。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林知微脑中成型。
她退出意识空间,整个过程在外界看来,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锐利光芒。
她走到林知远身边,蹲下身,拉起他生着冻疮的小手。根据刚刚获取的知识,她用手指指腹,力度适中地按压揉搓他手上的几个穴位。
“姐,你在干嘛?”林知远好奇地问。
“帮你活活血,这样暖和得快,冻疮也好得快点。”林知微一边操作,一边解释。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精准到位。
林知远感觉手上传来一阵酸麻胀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原本麻木的手指似乎真的灵活了一些。他惊奇地看着姐姐,觉得姐姐真的不一样了,连按摩都会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压低了的女声:“知微?知远?在家不?”
林知微动作一顿,示意弟弟别出声,自己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妇女,手里挎着个小篮子,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是村东头的王桂花婶子,记忆中那个曾偷偷给过他们窝头的好心人。
林知微心中微动,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了屋门。
“桂花婶子。”她轻声叫道。
王桂花看到林知微,明显松了口气,又带着几分关切和同情:“哎呦,真在家呢!我听说你二婶刚才又来闹了?你没啥事吧?身子骨咋样了?”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进院子,顺手把院门掩上。
“我没事,劳婶子挂心了。”林知微侧身让她进屋。
王桂花进屋,看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林知远,又看了看家徒四壁的景象,叹了口气。她把篮子放在桌上,掀开盖着的粗布,里面是四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杂粮窝头,和两个洗干净的萝卜。
“家里刚蒸的窝头,拿来给你们姐弟俩垫垫肚子。这天杀的……真是造孽哦!”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在骂二婶不做人。
林知远看着那黄澄澄的窝头,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林知微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雪中送炭,情谊珍贵。“婶子,这……这太谢谢您了。”她没有虚伪地推辞,现在的她们,需要这些食物。
“谢啥,邻里邻居的。”王桂花摆摆手,又压低声音,“你二婶那人,混不吝的,你们姐弟俩可得小心点。她今天没得逞,肯定还有后招。”
林知微点点头,表示明白。她拿起一个窝头,递给眼巴巴的弟弟,然后对王桂花说:“婶子,我正想问问,咱们村那台拖拉机,是不是又坏了?”
王桂花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可不是嘛!昨天就趴窝了,吭哧吭哧响就是不走道儿,李队长正为这事上火呢!眼看开春要耕地了,这铁牛不顶用,可耽误大事了!你问这干啥?”
林知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那……队里是不是想请公社的维修员来看看?”
“请了!哪请得动哦!”王桂花一拍大腿,“公社那边说人手紧,让等着!这一等谁知道等到啥时候?李队长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
信息确认。机会来了。
林知微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王桂花:“婶子,麻烦您个事。您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李队长?就跟他说……关于那台拖拉机,我可能有点想法。”
“啥?”王桂花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有想法?知微丫头,你没烧糊涂吧?那是铁家伙,可不是绣花针!你能有啥想法?”
不怪王桂花怀疑,一个十六岁的、刚投过河的小丫头,突然说自己对修理拖拉机有想法,任谁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林知微早已料到这种反应。她不能直接说自己有金手指,只能寻找合理的切入点。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婶子,我爹娘在的时候,我爹偶尔会去公社帮忙,回来有时会念叨几句机器的事。我……我好像记得一点。反正现在队里也没别的办法,让我去看看,万一呢?就算不行,也不会更坏了,不是吗?”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结合原主父亲确实有点文化、偶尔去公社打杂的记忆,倒也并非完全说不通。更重要的是,她最后那句话打动了王桂花——死马当活马医呗!
王桂花将信将疑地看着林知微,这丫头眼神清明,说话条理清晰,和以前那个闷葫芦判若两人。难道投一次河,真把脑子里的水倒干净,开了窍了?
“成!”王桂花也是个爽利人,“我带你去!不过丫头,话可得说前头,不成你可别逞强,别再把机器弄得更坏了,到时候李队长发起火来……”
“我明白,谢谢婶子。”林知微感激地点点头。
她拿起一个窝头,快速吃下。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能量。她又喝了几口凉水,感受着身体力量的缓慢恢复。
然后,她对眼巴巴看着她的林知远说:“在家等着,姐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在王桂花半是疑虑半是好奇的带领下,林知微走向村子中央的打谷场。那里,正是那台“铁牛”趴窝的地方。
一路上,偶尔遇到的村民都投来诧异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心态。林知微投河的事显然已经传开,而她此刻跟着王桂花去见李队长,更是引人遐想。
打谷场边上,生产队长李卫国正蹲在地上,对着拖拉机的发动机部位愁眉不展。他约莫五十岁年纪,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旁边还围着几个同样一筹莫展的壮年社员。
“队长,知微丫头说……想来看看拖拉机。”王桂花上前,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李卫国抬起头,看到林知微,眉头皱得更紧了:“胡闹!桂花你也跟着瞎掺和!这丫头刚……身体还没好利索,来看这铁疙瘩干啥?添乱!”
他语气不善,显然是心情极差。
林知微没有退缩,她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卫国:“李队长,我不是来添乱的。我爹以前说过一些机器的事,我好像记得一点。这台机器,是不是启动时声音沉闷,排气管冒黑烟,感觉有劲使不出来?”
她描述的,正是《民兵军事训练手册》中提到的,柴油机最常见的故障现象之一——供油系统或空气滤清器堵塞的典型症状。
李卫国和旁边几个社员都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像亲眼看见一样!
李卫国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疑。他站起身,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站得笔直的少女:“你……你怎么知道的?”
林知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越过李卫国,落在那台布满油污的“铁牛”身上。
在她的意识深处,【文明传承图鉴】正悄然翻至《民兵军事训练手册》的某一页,关于“单缸柴油机供油系统清洗与调试”的图文,正散发着清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