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警告,目标‘奇点Ω’,立刻停止一切异常行为,原地等待收容。重复,这是最后警告……”
扩音器传来的声音被扭曲的空气撕扯得支离破碎,像垂死者喉咙里的呻吟。声音是冰冷的,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仿佛只是机器在宣读一条预设的指令。他们叫我“奇点Ω”,一个冰冷的、非人化的代号。很贴切,在他们眼里,我恐怕和一颗即将撞击地球的陨石没什么两样,都是一种需要被计算、被评估、被清除的灾难性事件。
我站在广场的边缘,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隔着一百米的距离。这一百米,是现实与非现实的交界线。我脚下的地面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还会像心脏一样轻微搏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臭氧味,混杂着某种……腐烂的时间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在吞咽滚烫的玻璃碴子,肺部传来尖锐的刺痛。
这是整个世界对我的排斥。盖亚,这个星球的意志,正调动着每一寸空间,每一个物理参数,试图将我这个“病毒”碾碎、挤压、排出体外。这种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绝望。它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根源性的否定,仿佛宇宙本身在对你呐喊:你不该存在。
士兵们没有动。他们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手中的武器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色的能量光晕。我知道,那些不是常规武器。人类观测阵线,这群地球上最聪明也最偏执的家伙,他们既然能观测到现实参数的异常,自然也开发出了基于现实扭曲理论的武器。他们或许无法修改规则,但他们一定学会了如何利用规则的涟??。就像一个不懂编程的人,却懂得如何利用系统漏洞让程序崩溃。
天空之塔在我身后哀鸣。这座城市的象征,这个区域的现实稳定锚点,此刻就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在存在与虚无之间疯狂闪烁。每一次闪烁,我都感觉全世界的恶意都通过它汇聚到我身上,让我本就沉重的身体又往下坠了一分。
“倒计时开始,六十,五十九……”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死亡的判决。他们要动手了。也许是某种高能粒子炮,也许是空间坍缩弹,或者,是天基动能武器——“天谴”。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一样。他们会把这片区域,连同我和那座塔,从物理层面彻底抹掉。
可笑。他们以为我是病灶,却不知道,我才是唯一能拿起手术刀的医生。
我笑了,笑得有些大声,肺部的刺痛让我的笑声听起来像破风箱在抽气。士兵们明显一阵骚动,几支能量武器的枪口立刻锁死了我。
他们不懂。盖亚也不懂。病毒的目标从来不是杀死宿主,而是复制、繁衍、活下去。当宿主因为免疫系统反应过度而濒临死亡时,一个有自觉的病毒,会怎么做?
它会帮助宿主,对抗那该死的、狂暴的免疫系统。
我闭上眼睛,世界在我面前化作了另一番景象。无数道金色的、银色的、灰色的线条纵横交错,构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平日里,它们和谐、有序、精准地运行着,如同最精密的星盘。但现在,这片代码的海洋中,出现了一大片刺眼的、不断扩散的“乱码”。
这些乱码以天空之塔为中心,像病毒一样侵染着周围正常的规则。引力的参数在疯狂跳动,导致空间出现褶皱;光线的折射率被设定成了一个随机数,所以一切看起来都扭曲而模糊;时间的流速更是时快时慢,我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长又缩短,像一场诡异的默剧。
而我,林默,就是这一切的诱因。盖亚为了清除我,不惜让这片区域的规则陷入“高烧”状态。它在试图用沸水煮死我这个病毒,却不在乎这锅沸水会不会把整个厨房都烧掉。
“……三十五,三十四……”
倒计时还在继续。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这些“医生”安静下来。他们的手术刀太碍事。
我的意识沉入代码之海,精神力像无形的触手一样伸了出去,轻轻搭在那些代表着电磁波通讯的规则线上。我找到了他们通讯系统的核心逻辑,那是一段简洁而高效的加密协议。
真美。我由衷地赞叹。人类的智慧,在最基础的层面上,同样闪烁着规则的光辉。
然后,我开始修改。
我不删除,不破坏,那太粗暴了。我只是在协议的末端,加了一行小小的“注释”。
【定义:所有以此协议为基础的、携带‘敌意’、‘警告’、‘命令’信息素的电磁信号,其最终解码形态,强制转译为随机儿童歌曲。】
“……二十一,二十……”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刺耳的倒计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欢快而荒唐的童声合唱,通过所有士兵的头盔内置通讯器和广场上的扩音喇叭,响彻了整个区域。那声音清脆、天真,与这末日般的场景形成了极致的反差,诡异得让人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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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对面的阵线明显地混乱了。一个像是指挥官的人愤怒地敲打着自己的头盔,另一些士兵则茫然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出这恶作剧的来源。他们引以为傲的加密通讯,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型的儿童音乐播放器。
“手术”的第一步,切断外部干扰,完成。
但这还不够。通讯失灵只会让他们转为更直接的攻击方式。
果然,那个指挥官放弃了通讯,他抬起手,做了一个简单而决绝的前挥手势。
开火。
数十道幽蓝色的能量束在一瞬间撕裂了扭曲的空气,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种能将规则本身都湮灭的气息,朝我射来。速度很快,快到超越了光。因为它们攻击的不是我的物理存在,而是我的“概念存在”。它们是要将“林默”这个概念,从现实的底层逻辑中抹除掉。
好手段。我承认,我有点佩服他们了。
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被动修改一张纸、一个合同的林默了。
我的双眼直视着那些足以杀死神明的幽蓝光束,意识再次沉入规则之海。
【定义:在‘林默’与‘攻击者’之间的直线空间内,‘能量’的概念,其衰减系数临时设定为无穷大。】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精神力的定义,就像用我一个人的大脑去和整个宇宙的物理惯性拔河。我的太阳穴猛地一跳,鼻腔里涌上一股温热的铁锈味。有血流出来了。
但效果是显着的。
那些幽蓝色的光束,在离开枪口的瞬间,还如同愤怒的毒蛇。但在飞到一半时,它们的光芒就迅速黯淡下去,像是被一块无形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能量。飞到我面前时,已经变成了几缕人畜无 harless 的荧光,微风一吹,就消散在了空气里。
对面的阵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想象他们此刻的表情,透过那冰冷的面罩,一定是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他们最强大的武器,在一百米的距离内,蒸发了。
我擦了擦鼻血,朝他们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友好的微笑。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力在刚才那一下剧烈的对抗中消耗了近三成。盖亚的排斥力就像一个巨大的负重,我做的任何规则修改,都要付出比平时多数倍的代价。
不能再和他们耗下去了。我的目标,是那座塔。
我必须走到塔下去,走到风暴的中心,才能进行真正的“手术”。
我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群士兵走去。他们立刻重新举起了武器,哪怕知道那可能毫无用处。这种属于凡人的勇气,让我有些动容,也有些……厌烦。
我不想伤害他们。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保护他们的世界。从他们的角度看,他们是英雄。
所以,我得让他们看不见我。
不是物理上的隐身,那种小把戏对这些能观测现实参数的专家没用。我要做的,是认知层面的“隐形”。
我的意识像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士兵们所在的现实层面,我不敢触碰他们的思维,那太危险,也太傲慢。我只是找到了他们感知系统赖以运作的一条底层规则。
这是他们此刻脑子里唯一的指令。它像烙印一样刻在他们的行为逻辑里。这是盖亚煽动的结果,也是人类面对未知的本能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掌心的那枚硬币烫得我几乎要握不住。它内部的某种东西,正因为我越来越深入地干涉现实规则而变得异常活跃。一股暖流从硬币涌入我的身体,暂时抵消了盖亚带给我的那种撕裂感,也补充了我濒临枯竭的精神力。
谢谢。无论你是什么,谢谢你。
我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对着那条“威胁识别”的规则,下达了我的新定义。
【定义修正:‘奇点Ω’的威胁等级,重新定义为‘无法解析的背景噪音’。行动方案:忽略。】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直接修改一群人的认知,哪怕只是浅层的行为逻辑,其反噬力也远超我的想象。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跪倒在地。但我撑住了。
我抬起头,看向前方。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临大敌的士兵,像是集体断了电的机器人。他们脸上的紧张、愤怒、决绝,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他们依然能看见我,他们的视觉系统没有被修改,但他们无法“理解”我。在他们的认知里,我这个大活人,和一块路边的石头,一阵吹过的风,没有任何区别。我成了一段他们无法处理,也无需处理的“乱码”。
指挥官放下了前挥的手臂,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天空。一个士兵甚至打了个哈欠。
在他们的世界里,威胁消失了。警报解除了。
我就这样,在数十支足以抹除概念的武器枪口下,在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一步一步,从他们阵型的缝隙中,安然穿过。
没有人阻拦我。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渴望被理解,渴望被看见,但此刻,我却亲手将自己从他们的世界里“删除”了。
成为病毒的自觉,原来就是这样。为了拯救这个身体,你必须先让这个身体的免疫系统,彻底忘记你的存在。
我走到了天空之塔的脚下。
近距离看,这座建筑的崩坏更加触目惊心。它的墙体在玻璃、钢铁、混凝土甚至流沙之间不停变换,塔内的空间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折射出无数个不存在的、扭曲的城市景象。
这里就是“病灶”的核心。
盖亚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浓雾,在这里盘踞、翻滚。它像一个愤怒的程序员,疯狂地向这个锚点输入着错误的指令,试图让它彻底崩溃,然后引发一场席卷全球的规则链式反应,而我,这个诱因,将被这最初的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我不能去修复它。修复意味着遵从盖亚原有的秩序,那是治标不治本。等我一走,它随时可以再次污染这里。
我要做的,不是修复,是“升级”。是“进化”。
我要在这座塔里,植入一段属于我的,属于“病毒”的全新代码。
我将那枚滚烫的硬币举到眼前。它表面的花纹已经因为高热而变得模糊,但那种内部的悸动却越来越清晰。我知道,时候到了。
“喂,”我轻声对着硬币说,“我不知道你是谁留下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但如果你能听懂,现在,帮我一把。”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精神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硬币之中。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硬币没有碎裂,但它内部那层无形的“壳”,破了。
一段信息,或者说,一段最原始、最纯粹的“规则”,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入我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本质的“理解”。我瞬间明白了盖亚是什么,明白了稳定锚点的原理,也明白了……我们这些“规则重构者”存在的意义。
我们不是病毒。我们是世界的“更新补丁”。
盖亚追求永恒的稳定,拒绝任何形式的改变,因为它害怕改变会带来崩溃。而我们,我们的本能就是修改、优化、创造新的可能。我们与盖亚的矛盾,是“静止”与“前进”的矛盾,是“秩序”与“进化”的根本对立。
“剑”说得对。
我抬起手,虚按在天空之塔那不断变幻的墙壁上。冰冷、滚烫、粗糙、光滑……无数种触感在一瞬间传来。
我闭上眼睛,将从硬币中得到的那段“始源规则”作为钥匙,打开了这座现实稳定锚点的最高权限。
然后,我用尽我所有的意志,所有的觉悟,所有的疯狂,向整个世界,下达了我的宣言。
【我,林默,在此定义:】
【现实稳定锚点‘天空之塔’,其核心功能,即刻起,由‘维持规则静默稳定’,变更为‘引导规则适应性进化’。】
【其判定‘异常’的标准,由‘与基础参数的偏离度’,变更为‘是否导向自我毁灭的逻辑悖论’。】
【换言之,从这一刻起,这座塔将不再是墨守成规的狱卒……】
我的声音在现实与规则两个层面同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是拥抱一切可能性的熔炉。】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盖亚那狂暴的、充满恶意的排斥力,如同被斩断了源头的瀑布,瞬间消失了。天空之塔的疯狂闪烁戛然而止,它不再变幻形态,而是稳定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仿佛由液态光芒构成的半透明形态。塔身的轮廓柔和地呼吸着,向四周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充满生机的波动。
以天空之塔为中心,那些被扭曲的物理参数,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自我修正。空间不再褶皱,光线恢复正常,时间的流速也趋于平稳。全球各地因为规则紊乱而引发的灾难,在这一刻,也开始缓缓平息。
“发烧”,退了。
我做完了。手术成功了。
我脱力地靠在塔身上,身体顺着光滑的墙壁滑落在地。精神力被彻底抽空,眼前阵阵发黑,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我赢了这一回合。我没有去对抗盖亚的愤怒,而是直接修改了它发怒的“理由”。我把它的武器,变成了我的工具。我将它维护“秩序”的堡垒,变成了传播“进化”的灯塔。
这是对世界意志最彻底的背叛,也是最深刻的宣战。
我能感觉到,盖亚的意志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暂时退却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退回阴影中,准备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杀。它会创造出更强大的“免疫体”,设计出更完美的“抹杀程序”。
而我,也终于有了我的第一个阵地。
我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我知道,人类观测阵线的“天谴”协议,那个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的倒计时,或许并没有因为通讯的中断而停止。
那么,来吧。
让我看看,当病毒展现出治愈能力之后,你们这些“医生”,是会选择放下手术刀,还是会……连同被治愈的病人一起,彻底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