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刈的呼吸声蓦然粗重了些许,他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神情可以称得上是严肃,语气庄重得像是在宣誓。
“……我没有生气。”
“哦。”都梁香的口气冷淡了些。
他不安起来,克制地摩挲着她的手指,说不清是在安抚她,还是在安抚他自己,“你不开心了,为什么?”
她岔开话题,“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
他从没在她这里受过这样的冷待。
就是从前她气鼓鼓地瞪他,呵斥他,也没让他觉得她像此刻一样冷漠。
他线条冷硬的面部轮廓此刻也不得不柔软下来,黑瞋瞋的眼睛锁在她面上,不容拒绝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无助。
“解答我。”
许是在夜色的掩护下,让他不那么抗拒展露自己的惶恐。
他合掌握着她的手,眼神虔诚,就像在祈求他的神只。
“解答什么?”
“你的情绪。”
都梁香哼了声,偏过头去,“没有这个义务。”
他俯下身,高大的肩背佝偻着,落下的阴影像一头潜藏在暗夜里的凶兽,将身前的人完完全全地罩进了自己的领地。
但他甚至不敢亮一亮爪子,将每一处不悦的毛刺都收敛得干干净净,姿态只剩全然俯首的无害。
“我祈求你。”
他的眸子又黑又深,好像藏着千言万语,但他的喉舌能力欠缺,尚不足以给它们排列出一个动听的次序。
他只好什么都不说。
都梁香很少被什么事情打动,但她此刻居然有点想摸摸他的脑袋。
她喜欢猎物这种乖顺的姿态,尤其是这种看起来饱含着力量,很容易暴起伤人的猎物。
她甚至想道,如果此时她伸出手,让他舔舔自己的手心,他估计也不会拒绝。
她的心里冒出一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十分想利用他此时的不安和惶惑引诱他做一些恶劣的事情。
谁叫他看起来太听话太好骗了,温驯宽纵的人就是很容易激起坏人的施虐欲啊……想让人迫不及待地看看,他到底被逼迫到哪一步才会举旗反抗。
都梁香想起姨母的告诫,只好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赶出去。
她真是个太听话的乖孩子了。
“我只是把你对我做的事情,对你做了一遍,你就受不了了吗?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呢。”
她的下颌仰着,一看就很不好讨好。
濮阳刈却舒了一口气,他好似天然就能意识到,这种含着娇憨的倨傲,反而是一种释放着容忍意图的信号。
只要他稍稍投机取巧一下,就很容易得到原谅。
“再给我一点提示。”他望着她,委屈地示弱,“我很不安,你知道你像在做什么吗?从前你会给我准备错题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哪里做错了,为我愚钝的脑袋省去了不少麻烦,而方才你像一个失望透顶的夫子,面无表情地撕毁了我的卷子,宣告我在此事上毫无天分,以后连愚钝的尝试和努力都不必有了,这很令人沮丧。”
他祈求道:“请你再辛苦一次。”
都梁香别过脸,浅浅地笑了笑,才转过脸戏谑道:“听起来,算科给你的心灵留下了不小的阴霾。”
他摇了摇头,“比方才那还差得远。”
她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往前托了托。
濮阳刈不解地看着她。
都梁香喉咙痒了痒,咳嗽一声,终于还是压下了某些更为大胆的话语,换上了清新些的版本。
“咳,把你的脑袋放上来,我将赐予你一些智慧。”
她的手伸得很低,濮阳刈很辛苦地弯了弯腰,才把下巴放在了她的手心上,只一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
全心全意。
太犯规了。
都梁香克制着把手指插进他嘴巴里的冲动,她收回手,转过身,避免和他对视。
濮阳刈按上她的肩膀,“怎么了?”
“你方才什么也没说就把我拉了出来……”
“是我太粗鲁了吗?我向你道歉。”
“还好……我不是说这个,然后你又一言不发地给我擦……嗯,擦脸。”
濮阳刈快要被歉疚淹没,“我太自作主张了。”
“也不是这个原因,你这个错题精!”都梁香恶狠狠道,开始找茬,“你一直在让我猜你的情绪,你敢说你那不是生气?你明明可以同我直说的……好吧,我包容你,我猜到你生气了,想要安抚你,你居然还反驳我!如果一开始就不想让我安慰你,就别把你的不满表现出来,你这个别扭的混蛋!”
她追问:“你说,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办?”
“你可以别管我。”
这句话像是在赌气,可听口吻又不像,她转过身来看他的脸色,发现他居然是认真的。
“是我没克制好自己的情绪,为了补救,我撒了谎……我没有想让你安慰我,请原谅我,不会有下一次了。”
“哈。”
都梁香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完全明白不了他的逻辑。
她走出去几步,对着空气使了一套拳法发泄,又走了回来,使了一招“双峰贯耳”。
两掌拢起风气,虚虚地在他耳前一拍。
虽然濮阳刈搞不明白她在干嘛,但这不妨碍他觉得她憨态可掬得要命。
“怎么了?”
都梁香放在他脸前的双掌没好气地在他脸上一拍,捧着他的脸恶狠狠摇晃起来。
“还怎么了?当然是我要多给你灌顶一些智慧啦!”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有那么地苛刻,连‘生气’这种正常的情绪都无法容忍,你又不是在乱发脾气,而且听你的意思,你是要继续锻炼你掩饰情绪的能力了是吗?要我夸奖你吗?你可真成熟。”
她讥诮道:“你要在你的脸上修一堵城墙,这可真是个能逃避问题的好主意。”
濮阳刈不说话了,他也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但他直觉如果他继续沉默下去,她可能真的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至少现在,她还要给他灌顶一些智慧呢,想来是觉得他还有拯救的必要。
他握住她的手,“坦诚者要有坦诚者的优待,如果我向你说实话,你不许改变任何对我目前的想法。”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个,可以触摸她的手,也可以被她触摸的距离的。
“好吧。”都梁香大发慈悲地应允了他的条件。
“因为我可耻地对你生出了独占欲,我不想看到别人拥抱你,甚至……亲吻你。”他伸指抹过她的唇瓣,在那处柔软上流连着,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英俊的脸上显出痛苦的挣扎,“但这是我的问题,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介怀……我可以自己处理好这些情绪的。”
“你会因此阻止我同别人亲近吗?”
“……不会。”他温柔地凝望着她,“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你当然可以介怀,论迹不论心,我才不是什么那么苛刻的人,如果我看到你同别人很亲近,你希望我毫无反应吗?”
濮阳刈:“不 ,可是……”
“嗯?”
“如果真心爱重一个人,就不应该介怀这些,不是吗?”
都梁香从来都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所以她很快就从濮阳刈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脸简直要烧起来,气愤地质问他:“你从什么时候就在外面的,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就从这一句。”他坦诚得过分。
“那是因为他要攀附我,他当然要说这种鬼话……”都梁香恼羞成怒,恶声恶气道:“这就是你偷听别人谈话的代价,活该被鬼话连篇的人哄骗!”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濮阳刈深深地望着她,眼里溢满了真切的担忧,“你现在知道了我并没有那么大度,会因此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吗?”
天呐,你简直大度得要命了。
经历了前头那几个家伙的都梁香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