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琛艰难扯出个笑来。
“表兄不用担心,我也没打算拿他怎么样,不过是要同他说两句话罢了,我不会在玉京棋院里伤人,让表兄难做的。”
何况,虞泽兰数日前的威胁还历历在目。
王梁站起来,在他肩头拍了拍。
“怀音是懂事了些。”
他看向一旁的侍从,吩咐了声:“断蒙,你带怀音去找一下薛庭梧吧。”
“是。”
待人离去,四下似仍有暗香浮动。
他指尖揉捻了几下,凑到鼻尖轻嗅。
……确实是那日在忘忧楼上沾染过的香气,平和清润,又带着丝草药气味的雅致和通透。
这得是挨得多近,又厮磨了多久,才叫“襟袖尽惹兰素香”啊。
他这表弟,倒是有些本事。
他微扯了下一边唇角,短促地笑了声。
薛庭梧方结束了今日棋院的课程,离下午在太学院中的经史科大课还有几个时辰,便在无忧林中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练习打谱。
棋士们素有在山林之中对弈练棋的习惯,无忧林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是个再好的去处不过。
棋院亦在林中设下了诸多棋桌,三三两两的棋士在此地或对弈或练棋。
树林阴翳,耀眼到有些刺目的阳光被稠密的叶片遮住了大半,只从缝隙间透下些许的光斑来。
面前忽落下一道阴影。
薛庭梧眉心微蹙,抬头看去,就见是卫琛不请自来地在他对面坐下。
他只瞥过一眼,没打算理他,专心地看着棋谱落子。
“薛庭梧,好久不见啊。”
薛庭梧充耳不闻。
他和卫琛可不是什么有旧可叙的关系,这时卫琛来找他,定然没什么好事。
说不定干脆就是来寻衅的。
“你瞧我今日这身衣袍好看吗?”卫琛笑了笑,拖曳着绵长的语调慢悠悠道。
薛庭梧看也未看,冷漠道:“我不好男风。”
卫琛笑容一滞,叫薛庭梧这故意曲解他的回应气得噎住了片刻。
他也懒得再装出一副友善的面孔,尖刻道:“我劝你还是睁大眼好好看看,别哪一天见弃于人了都不知道缘由为何。”
薛庭梧执棋的手一顿,明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卫琛设下的陷阱,终究修行还是不到家,被这话激得抬眼冷冷看了过去。
他只瞥了一眼,就垂下眼帘,从棋罐里拾了一颗子,对照着棋谱上第一百三六手的着法,落了上去。
淡淡地道了一句:“……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卫琛冷笑一声,挥出一道灵力,就将薛庭梧的棋盘掀翻。
黑白二色的棋子散落一地,轱辘辘地滚出了好远。
居然敢讽刺他像求偶的公狐狸一样妖媚……
卫琛刚要发作,忽然心念一转,压下愠色,扯出个讥诮的笑来。
“那又如何,总归叫我求到了。”
他故意在“求到”二字上咬了重音,尾音缠绵,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薛庭梧终于正眼瞧了过去。
正欲反唇相讥他不过痴人说梦,却在视线落到他衣缘上时喉间一哽,倏然失声。
纵使他并不会刻意去记那些高门大族的族纹,但那熟悉的纹样已是他这些时日见惯了的。
不管是在栖凤台的门楣雕花上,还是在虞氏的鸾车上,亦或是在兰兰的衣裳上,他都没少见。
这是……兰兰的衣服?
及至此刻,他才明白过来卫琛来找他耀武扬威耀的是何事。
那日他还当卫琛是因在秘境里的旧怨才要寻衅于他,故意说了些恶心人的话,如今看来,他是早就对兰兰起了心思。
“你以为你胡乱编造几句,我就会信?你谎话连篇,也不是第一回了。”
薛庭梧弯下腰,捡拾起地上的棋盘和棋子。
卫琛却抬脚踩了上去,和薛庭梧挨得极近,那缕熟悉的幽微香气飘了过来,叫人心头一颤。
他微微俯身,轻缓的嗓音里浸着昭然的恶意,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不出来吗?还是说,有些事明摆着放到了眼前,有些懦夫都还是不敢也不愿去看呢?”
卫琛凑到他面前,将那一段雪白的颈项和暧昧的红痕清清楚楚地展露在他眼下。
“她情动时总是热情得过分……”他指尖在那印记上轻轻抚过,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热情得叫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他笑吟吟的,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得色。
薛庭梧呼吸一窒,恍惚见到了一条巨蟒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的视线如冰冷的箭镞,直射向卫琛,试图从对方那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眼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找到这只不过又是卫琛所设陷阱的证据。
可他看到的,只有毫不掩饰的得意,以及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志在必得的暗潮。
“你对她做了什么?”薛庭梧的声音干涩,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
“做了什么?”卫琛笑着重复了声,尾音上扬,带着一种缠绵又恶劣的玩味。
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凑得更近了些,那片雪白颈侧上的点点红痕,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下,愈发清晰刺目,如同雪中绽开的红梅,宣告着某种隐秘的占有。
“孤男寡女,衣袖相接,气息沾染……还能做什么?”
凝着薛庭梧愈发冰冷的脸色,那双清润干净的眼里染上了同他从前一样恨不得择人而噬的妒意,他顿觉心里舒坦多了。
他不无快意地继续火上浇油道:“你这么古板酸腐,想来,她定是没对你做过这般亲密的事吧?”
脑中“轰”的一声,薛庭梧只觉一股炽烈的火焰从心底猛地窜起,瞬间烧尽了他的理智。
那些散落在地的棋子剧烈地震颤起来,一道道凝实的阴阳二气气柱从每一颗黑白棋子上迸射出来。
浓郁的木灵气的在阴阳二气交融下生发了出来。
卫琛疾驰后退,想要从须弥戒中唤出绕梁,却摸了个空……糟了,忘从虞泽兰那里要回来了。
他凌空翻身一跃,堪堪躲过那虬结的木龙当头一击,再落地时,碧鸾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在弦上一摇指弹了几声,他顿时皱了眉头。
怎么感觉他能引动的灵气变少了?只怕方才弹拨出去的这一式“昆山玉碎”威力要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