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透过落地窗,为客厅铺上了一层暖金色的纱。
慕景渊低沉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带着过往的重量,压得洛文汐心口发闷。她怔怔地望着茶几上那道随着光线缓慢移动的光斑,指尖冰凉,似乎过了很久,才找回一点知觉。慕景渊已经收拾好了外露的情绪,那张总是略显清冷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倦怠和歉意。他看向她,目光复杂,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无法企及的影子,又像是真切地为她感到疼痛。“文汐,”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这就是全部了。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句话他说的艰难,却字字清晰,不容回避。
洛文汐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下,尖锐的酸楚直冲鼻尖。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股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逼退回去。不能哭,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直到痛感压过了心口的悸动,才努力向上扯开嘴角,挤出一个堪称明媚,却破碎得让人不忍直视的笑容。“景渊,”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音,但努力维持着轻快,“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我好。你的顾虑,你的担心,我都听懂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需要积蓄勇气,“但是…我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她看到慕景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想说什么,连忙抢先一步,语速快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乞求的急切:“你有负担,有压力,没关系的!我们…我们可以先退回去,退回到朋友的位置。就让我像朋友一样,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任何压力,也不会再奢求什么…”
“文汐…”慕景渊唤了她的名字,后面的话却哽在了喉咙里。他看着眼前这个强颜欢笑,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一种深重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给她希望,又亲手掐灭,如今甚至连她这点卑微的请求都显得如此残忍。
“你放心,”洛文汐像是看穿了他的犹豫和愧疚,笑容又扩大了些,却更显得苍白无力,“我没那么傻,也没那么死心眼的。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你真的等到想等的人,或者…我遇到下一个合适的人,”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我会自己安安静静走开的,绝不会让你为难。我保证。”
她重复着“保证”,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催眠自己。慕景渊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摇摇欲坠的坚持和脆弱,所有理智的、决绝的拒绝话语都再也无法说出口。他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衬得客厅里的寂静格外沉重。“时间不早了,”最终还是慕景渊先站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先走了。”“啊,好。”洛文汐像是被惊醒般,连忙跟着起身,动作有些匆忙,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茶几边缘,发出沉闷的一声,她却像是毫无知觉,“我…我送你。”她跟着他走到玄关,看着他换上鞋,打开门。傍晚微凉的风瞬间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慕景渊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暮色中看不清情绪,只低声道:“外面凉,别送了。回去吧。”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
洛文汐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玄关顶灯冷白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脸上那强撑了许久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垮塌下来,消失无踪。她缓缓抬手,按住了依然发疼的心口,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讲述的故事带来的寒意,和他最后那句“好好考虑”的回音,反复盘旋。
慕景渊推开家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些疲惫地扯松了领口,视线掠过玄关,却意外地发现客厅里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叶黎川正沉默地坐在沙发阴影里,像是在专程等他。慕景渊忍不住问了一句“她还好吗?”叶黎川抬起头,灯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沉郁几分。他声音不高,语速缓慢:“还好。只是…听到后来,就不停地道歉。”他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双眼眸里,却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对方婉凝那时失措模样的不忍。
慕景渊沉默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他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叶黎川的肩膀,像是要拂去什么无形的重压,又像是某种无力的安慰,“就这样吧。”
话语里充满了尘埃落定的疲惫,以及一丝不容再议的决断。叶黎川却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显然是想起了不久前方婉凝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惊惶与愧疚的眼睛。虽然他对她说了那些半真半假、刻意引导的话,但此刻对比着眼前哥哥刻意掩饰却依旧流露出的倦怠,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堵在心口。他们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哥,”叶黎川突然开口,语气是罕见的认真,打破了客厅里凝固的气氛,“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慕景渊抬起头,对上弟弟异常郑重的眼神,不由得也坐直了身体:“什么事?”叶黎川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慢慢说道:“婉凝她…当年出车祸醒来的时候,你当时在医院看到的那个守在她床边的男人,不是什么未婚夫。”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慕景渊的反应,见对方眉头蹙起,才继续解释,“那是她父母朋友介绍过来帮忙照看的。她当时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很模糊,她妈妈心急,怕她没了记忆没有依靠,就跟她说那个人是她家里认可、正在交往的对象…她印象深处好像确实有一个很爱的人,所以…她就懵懵懂懂地信了,以为就是他。”
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慕景渊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有被命运精准捉弄后的荒谬感,有对自己当时竟没有深究、任凭怒火和失望吞噬一切的嘲弄,还有一种沉甸甸的、时隔多年才知晓真相的无力与无奈。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干涩:“……原来是这样。”
叶黎川看着哥哥这般神情,忍不住追问:“哥,既然这是个误会,那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婉凝,你是她当初等的那个人吗?其实婉凝她…”
“小川。”慕景渊打断了他,刚刚那一瞬间的动摇和脆弱迅速被冷静覆盖,甚至带上了一层冷硬的外壳,“别忘了,就算这件事是误会,但她泄露你病情的事,是她亲口承认过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是误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叶黎川张了张嘴,还想争辩什么:“可是…”
“没有可是。”慕景渊的态度异常坚决,他似乎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小川,这件事,我们都应该放下了。”他看着叶黎川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默然片刻后,忽然站起身,走到叶黎川面前,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弟弟平齐。这个姿态褪去了他平日里所有的冷峻和距离感,只剩下关切。
“小川,”他看着弟弟的眼睛,声音变得沉稳而温和,“现在你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林主任上次复查也说得很明确,只要不出意外,以后基本不会再有问题。你现在真正自由了,可以毫无负担地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计划:“6月份,我们医院有一个志愿活动,要去西南山区义诊,大概需要待三个月。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好吗?你毕业前也总去做志愿活动,现在这件事结束了,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换个环境。”
叶黎川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的眼睛,又想到方婉凝那双含泪道歉的眼,内心挣扎不已。他原本告诉方婉凝那些,就是想帮她,恢复以前的样子,去做她想做的。可现在…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在那双期待的目光下,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慕景渊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尽管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站起身,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在这儿睡吧,别来回跑了。”
“好。”叶黎川应着,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敷衍和心不在焉。他的思绪,早已飘向了别处。
叶黎川躺在客房的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车声,反而衬得夜更加深沉。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