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慕景渊刚结束一台冗长的脑肿瘤切除手术,疲惫几乎刻进了骨头缝里。他正脱下手术衣,就听到护士站的护士们在低声交谈,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
“哎,eicu转上来那个溺水的小姑娘,醒了!”
“真的?太好了!命真大啊!”
“是啊,不过听说好像……脑子有点不清楚,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慕景渊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一丝他不敢承认的渺茫希望。她醒了?她挺过来了!巨大的宽慰瞬间冲刷过他,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冲去她的病房,想去亲眼确认她真的没事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前男友”和“间接凶手”的身份,那一刻,只是一个为她的生还而激动的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她刚醒,肯定有很多医生围着。
他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到午间相对清闲的时候,才借口巡查病房,走向她所在的单人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他能听到里面传来温和的说话声,是她母亲陈书仪的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语调。
他停在门口,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方婉凝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而迷茫,望着周围的一切,带着全然的陌生。她头上还缠着纱布,更显得脆弱。“……婉婉,别着急,慢慢想,我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哥哥,我们都在这儿陪着你。”陈书仪耐心地说着,轻轻抚摸着女儿的手。方婉凝的目光缓缓移动,看着父母,没有任何熟悉的波澜,只是茫然。
这时,一个穿着考究西装、身材高挑、面容俊朗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水走到床边,动作自然而亲昵。他看向方婉凝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种慕景渊从未在她身边见过的、被公开认可的温柔。陈书仪看到这个男人,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连忙对方婉凝说:“还有,婉婉,你看看,这是牧尘,江牧尘,你的未婚夫啊。你们交往都一年多了,感情一直很好,本来都快商量订婚的具体日子了……”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慕景渊的脑海里炸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逆流,冰冷刺骨。未婚夫?江牧尘?交往一年多了?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他和方婉凝,也交往了将近一年!就在几天前,他还在为分手而痛苦,为她的遭遇而自责心碎,甚至认为自己是个“克星”,不配得到幸福!原来……真正不配的,是她吗?那个他以为单纯、依赖他的女孩,竟然在和他交往的同时,还有一个交往了一年多的未婚夫?!
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湮灭了他刚才那点可笑的庆幸和心疼!一种被彻底愚弄、被背叛的羞耻感烧得他双眼赤红。分手时,他最大的心结,是因为她将他弟弟患有脑动脉瘤的信息泄露了出去,他当时觉得她触碰了他的底线,伤害了他最重要的家人。虽然痛苦,但至少那份感情在他心里曾经是真的。可现在呢?原来她不仅仅是不够谨慎,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周旋在他和另一个男人之间,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那他慕景渊算什么?一个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傻瓜?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巨大的讽刺和自嘲淹没了他。他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可笑的自责,那些觉得是自己“克”了她的痛苦,此刻全都变成了扇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他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痛苦不堪,甚至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慕景渊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压制住冲进去质问的冲动。他看着病房里,那个叫江牧尘的男人细心地将吸管递到方婉凝嘴边,动作温柔体贴。方婉凝虽然依旧茫然,但并没有排斥他的靠近。好一幅温馨感人的未婚夫妻画面!慕景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消失,只剩下被背叛后的寒冰和愤怒。他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景象,转身离开,脚步决绝而沉重。原来他所以为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一个笑话。而那个看似受害最深的人,或许才是编造了这个笑话的人。他的自责和痛苦,此刻显得无比廉价和可笑。
慕景渊将自己彻底投入了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那颗被愤怒和背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他不再去方婉凝的病房附近徘徊,甚至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听到她消息的场合。然而,医院就那么大,偶尔还是会有只言片语飘进他耳朵里。
“神经外科那个溺水失忆的女病人,恢复得还挺快,认知功能好像在慢慢好转……”
“她那个未婚夫天天来陪着,真是体贴……”
每一声关于她的消息,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不致命,却持续地提醒着他那段被彻底否定的过去和那个可笑的自己。
出国的念头就在这种背景下变得越来越清晰。医院恰好有一个与a国顶尖神经外科中心联合培养的深造名额,为期两年,竞争激烈。慕景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递交了申请。他的专业能力突出,科研背景扎实,几乎是毫无悬念地拿到了这个名额。
周末,他回了养父母家。饭桌上,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宣布了这个决定。 “爸,妈,我申请了一个去梅奥医学中心深造的项目,批下来了。大概去两年。”养父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有骄傲,也有担忧。 黎夏先开了口:“去国外深造是好事,机会难得。但是……怎么这么突然?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敏锐地察觉到儿子最近状态很不对,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眼底总是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她说不上来的冷硬。叶知行比较务实:“去多久?那边安排都稳妥吗?你弟弟这边……”
“两年。一切都安排好了。”慕景渊打断父亲,他知道他们最担心什么,“正是因为小川,我才更想去。他现在的病情虽然稳定,但动脉瘤就像个定时炸弹。国外对这方面的研究和最新治疗技术更前沿,我想去学更深的东西,也许……能找到更好的方案,或者至少,更安心。”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充满了身为兄长和医生的责任感。养父母对视一眼,眼中的担忧化为了支持和理解。 “也好,出去看看是好的。”叶知行点点头,“家里你不用操心,小川有我们看着。” “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光知道工作……”黎夏絮絮叨叨地叮嘱起来,试图用关怀驱散那点不安。
饭后,慕景渊去叶黎川房间看他。叶黎川正靠在床上看书,气色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好了些。 “哥,你要出国?”弟弟放下书,眼睛里有关心也有好奇。“嗯,去学点新东西,为了你,也为了其他病人。”慕景渊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想揉揉叶黎川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叶黎川沉默了一下,忽然小声问:“哥……那婉凝怎么办?你们……好久没提她了。你出国那么久,她……”
慕景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心脏像是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过后是弥漫开的麻木和冰冷。他没想到弟弟会突然问起她。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刻意营造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淡漠。 “我们分开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为什么?”叶黎川追问,有些急切,“婉凝她……” “不合适。”慕景渊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我工作太忙,顾不上她。她大概也需要更多陪伴。分开对两个人都好。”
他轻描淡写地将一段刻骨铭的感情归结为“不合适”和“太忙”,将所有不堪的真相牢牢锁死在心里。他绝不会让叶黎川知道,他曾经倾心对待的女孩可能一直在欺骗他,更不会让他知道,那场几乎夺去她生命的车祸,与自己那天的决绝分手直接相关。叶黎川的世界已经承受了太多病痛的压力,不能再沾染这些肮脏和残酷。
叶黎川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点什么,但最终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惋惜:“哦……这样啊。我觉得婉凝人挺好的……可惜了。”“嗯。”慕景渊应了一声,喉咙发紧。他站起身,“别想这些了,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我出去的事,别太担心。”他几乎是仓促地离开了叶黎川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叶黎川单纯而关切的目光。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慕景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腔里那股混合着剧痛、愤怒和自嘲的浊气狠狠压回心底。他选择了最“干净”的方式结束这个故事,维护了叶黎川心中那份简单的美好想象,也亲手为自己那段荒唐的恋情画上了一个看似体面、实则满目疮痍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