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色长发自然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晚宴上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清新与柔软。
但那双紫灰色的眼眸深处，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昨夜残留的惊悸。
看到孙天河走来，她立刻站起身，姿态有些紧张，又带着下定决心的坚定。
“孙先生，抱歉冒昧打扰。”
她的法语依旧优雅，但少了昨晚在沙龙里面对父亲和范德坎普时的尖锐。
“伊莎贝尔小姐，早安。”
孙天河微笑颔首，“能再次见到你，是我的荣幸。请坐。”
两人落座，侍者送来咖啡。
短暂的寒暄后，伊莎贝尔似乎鼓足了勇气，紫灰色的眼眸直视孙天河：“孙先生，昨晚谢谢你。”
“不仅仅是为我解围，更是让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话。”
“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孙天河搅拌着咖啡，“关键在于，你是否相信这些事实，以及是否愿意为此做些什么。”
“我相信。”
伊莎贝尔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父亲和叔伯们的路，我看得越来越清楚，那不是荣耀之路，而是毁灭之途。”
“范德坎普的事情，更是印证了你的话。”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昨晚之后，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婚约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提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孙天河点头。
“但这还不够。”
伊莎贝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不想再被动地等待下一次‘安排’，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家族走向悬崖。”
“孙先生，你说过，可以帮我。我需要知道，我该怎么帮你？又该怎么帮我自己？”
孙天河欣赏地看着她。
这位古老家族的大小姐，比他想象的更聪明，也更有魄力。
一夜之间，便从绝望的联姻工具，变成了寻求主动破局的合作者。
“帮助是相互的。”
孙天河缓缓道，“我需要了解德拉图尔家族内部，特别是你父亲和核心成员，与‘弥诺陶洛斯’、‘牧羊人’以及其他一些影子组织的具体关联细节、资金流向、合作项目。”
“这很危险，需要你极其小心。”
伊莎贝尔认真听着，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家族的书房、父亲的私人保险柜、还有几位叔伯的行程和密会我可以试着留意。”
“其次”
孙天河继续道，“你需要逐渐在家族内部建立你自己的影响力和支持者。”
“不是为了夺权，而是为了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有说话的分量，能保护你自己，也能影响家族的决策方向。”
“这需要时间和智慧。”
“我明白。”
伊莎贝尔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光，那是对掌握自身命运的渴望。
“至于现在”
孙天河话锋一转，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或许，我们可以暂时抛开这些沉重的议题。”
“伊莎贝尔小姐，来巴黎这么久，我还没有真正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的风景。”
“不知你是否愿意，暂时充当一下向导？比如，去郊区走走，远离这些钢筋水泥和人心算计。”
这个提议完全出乎伊莎贝尔的预料。
她愣了一下，随即，一种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轻松，甚至是一丝期待。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被各种课程、礼仪、宴会和家族的阴影填满，像这样纯粹为了“看风景”而外出，几乎是一种奢侈，或者说，从未被允许。
“我我很乐意。”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轻快的语调。
他们没有使用德拉图尔家族那标志性的豪华车队，孙天河只是租了一辆性能不错但外观低调的suv。
伊莎贝尔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葱郁的树林、起伏的丘陵和古老的村落取代，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甚至降下了车窗，让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秋风肆意吹拂着她的长发。
孙天河开车很稳，话不多，但每当伊莎贝尔对窗外的某处风景、某个古老建筑流露出好奇或赞叹时。
他总能适时地给出简洁却精准的介绍，仿佛对这片土地的历史地理了如指掌。
这种博学而从容的气质，让伊莎贝尔在放松之余，对他越发好奇。
他们去了枫丹白露森林边缘，漫步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光影。
在巴比松画家村安静的石板路上驻足，看那些未经修饰的自然风光如何孕育出艺术的灵感。
在一家偏僻但味道绝佳的乡村小餐馆用了午餐，品尝了地道的f国家常菜。
伊莎贝尔甚至学着孙天河的样子，用面包蘸着盘子里的酱汁吃得干干净净，这在以往绝对会被她的礼仪老师斥为“粗鲁”。
下午，他们驱车登上了一处可以俯瞰塞纳河蜿蜒曲折流向的小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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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与紫金，宽阔的河面波光粼粼，远处巴黎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
伊莎贝尔站在崖边，风鼓起她的风衣和长发。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微凉的、带着河水气息的空气。
没有家族的耳提面命，没有觥筹交错的虚伪应酬，没有如影随形的监视与安排。
只有天地，自然，和身边这个神秘而令人安心的东方男子。
“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巴黎。”
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它好像和我在城堡里、在宴会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因为它褪去了所有人为赋予的光环和枷锁，只是它自己。”
孙天河站在她身旁半步远的位置，同样望着远方，“人也是一样。”
伊莎贝尔转过头，紫灰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定定地看着孙天河线条清晰的侧脸。
这一刻，她心中某种早已冰封或从未萌发的情愫，如同被春风吹过的种子，悄然破土，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
天色渐暗，山风转凉。
他们驱车返回，但并未直接回巴黎市区。
孙天河似乎早有安排，将车开到了塞纳河畔一处宁静小镇，停在了一家有着数百年历史、由古老磨坊改建而成的精品酒店前。
“今晚住这里吧。”
孙天河解释道，“回巴黎的路不近，而且，这里的清晨很美。”
伊莎贝尔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外过夜？和一位认识不到两天的男性？
这在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是绝对不可想象的禁忌。
然而，经历了白日的自由气息和内心情感的微妙变化，那沉重的“规矩”枷锁似乎第一次变得不那么坚不可摧。
她看着孙天河坦荡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任何令她不安的欲念，只有一片令人信服的平静。
“好。”
她听见自己轻声回答。
酒店只有寥寥数间客房，保留了原始的石头墙壁和厚重的木梁，装饰古朴温馨。
前台的老夫人显然将孙天河和伊莎贝尔当成了一对来度假的情侣或夫妻，热情地为他们办理入住，并推荐了顶楼唯一一间带私人露台、可以俯瞰河流和星空的小套房。
“只有一间？”
伊莎贝尔的脸颊微微发烫。
“顶层只有这一间视野最好。”
孙天河神色自然，“放心，套房有独立的客厅和卧室。”
话虽如此，当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将这私密的空间完全留给他们两人时。
暧昧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弥漫开来。
房间很大，客厅壁炉里已经提前生好了火，跳动的火焰驱散了石屋的阴凉，也映红了伊莎贝尔的脸。
晚餐是酒店送到房间里的，简单却精致。
两人坐在壁炉前的矮桌旁用餐，偶尔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享受食物和这份难得的宁静。
伊莎贝尔发现，即使沉默，待在孙天河身边也不会感到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饭后，孙天河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便携茶具，开始烹茶。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东方的禅意。茶香袅袅升起，混合着壁炉木柴的香气，让人心神宁静。
“尝尝，大夏的茶。”
他将一杯清澈金黄的茶汤递到伊莎贝尔面前。
伊莎贝尔小心地接过，学着他的样子轻嗅，然后浅尝。
入口微苦，旋即回甘，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而下，熨帖了四肢百骸。
“很好喝。”
她由衷赞叹，紫灰色的眼眸在火光和茶雾中显得格外温润。
夜渐深。
客厅的沙发足够宽敞，孙天河很自然地表示自己睡沙发。
伊莎贝尔想推辞，但孙天河的态度温和而坚持。
洗漱过后，伊莎贝尔躺在柔软宽大的四柱床上，隔着半掩的卧室门，能看到客厅壁炉跳动的火光，以及沙发上孙天河模糊却挺拔的轮廓。
耳边是塞纳河潺潺的水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这一切都陌生而新奇，却又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