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的风,从来都携着消息跑。
先是长社城外的农夫,在田埂上窃窃私语,说有异人夜观天象,见紫气横贯斗牛,直坠颍川地界;
接着是酒肆茶坊里的食客,拍着桌子断言,那紫气定是神器出世的征兆;
不过三日,“太阿剑重现”的消息,便如野火般烧遍了整个颍川,
从郡治阳翟到各县乡野,无人不在谈论这柄传说中的帝王之剑。
而此刻的长社城,与城外的喧嚣相比,更显气象万千。
城郭之内,随处可见正在忙碌的机关大匠,
他们身着短褐,额上渗着汗珠,操控着精巧的木甲傀儡搬运巨石、铺设阵基。
这些傀儡皆是按古法所造,关节处嵌着灵纹齿轮,行动间发出“咔嗒咔嗒”的脆响,却稳如磐石,动辄能扛起千斤重物。
城中各处,一座座法阵拔地而起,
阵眼处镶嵌着晶莹的玉石,日光之下折射出斑斓光晕,与城中鳞次栉比的殿宇相映,
整座城池竟透着几分金碧辉煌的庄严。
短短半月,一座宫阙拔地而起。世家底蕴,深不可测。
往来于街巷之间的,既有身着宽袍大袖、手持羽扇的文士,精神力饱满!
他们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独坐廊下挥毫泼墨,眉宇间尽是书香之气;
亦有身披坚甲、腰悬利刃的武将,
他们气血沉稳,目光锐利,腰间佩剑碰撞发出“铮铮”之声,自有一股凛然杀气。
这便是四世三公,所到之处,文士如雨,武将如云,
无数底蕴深厚的氏族子弟往来不绝,处处彰显着淮南袁氏,作为天下望族的赫赫声威。
袁术府内,更是一片歌舞升平。
丝竹之声悠扬婉转,舞姬们长袖翻飞,裙摆扫过光洁的金砖,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袁术端坐于主位之上,头戴远游冠,身着锦缎朝服,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珏,听着下方文武百官的称颂,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明公!”
主簿阎象率先起身,拱手作揖,声音朗朗,“太阿剑乃上古神器,昔年楚王持之破晋,威震天下!
如今神器现世于长社,恰在明公治下,此乃天命所归,预示明公日后必当平定天下,统御四海!”
阎象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位文官附和。
从事杨弘抚掌笑道:“阎主簿所言极是!
昔者汤有景亳之命,武有丰镐之基,皆因神器相助,方得顺天应人。
今太阿出世,正是明公大业将成之兆,我等当恭贺明公!”
“恭喜明公!贺喜明公!”
一众文官纷纷起身,拱手行礼,声音此起彼伏,将殿内的气氛推向高潮。
袁术捋了捋颌下短须,眼中精光一闪,却故作谦逊道:“诸位谬赞了。
太阿虽为神器,然能否得之,尚看天意。某不过是承袁氏先祖余荫,守一方疆土,不敢有非分之想。”
话虽如此,他周身的得意之气却丝毫未减。
坐在下手处的谋士张承见状,眉头微皱,起身说道:“明公,臣以为此事需慎之又慎。
太阿剑虽名满天下,却也引祸无数。
昔年为争夺此剑,吴越两国交兵数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如今消息传开,天下诸侯岂能坐视?
董卓雄踞洛凉,袁绍据有冀,幽州公孙瓒虎视眈眈,若得知神器在颍川,必来争抢,
届时颍川将陷入战火,百姓流离失所,于明公大业反而不利啊。”
张承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殿内不少热闹气氛。
阎象立刻反驳道:“张从事此言差矣!
神器有德者居之。明公出身四世三公之家,仁德布于四海,麾下兵精粮足,文士武将云集,正是天命所归的有德之人。
诸侯若敢来犯,正好彰显明公神威,一举将其击溃,反而能借此机会扩充疆土,何乐而不为?”
“阎主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承摇头道,“曹操善用权谋,袁绍兵多将广,董卓骁勇善战,此三人皆非易与之辈。
我军虽强,却也需休养生息,厉兵秣马。
如今贸然卷入神器之争,若胜则罢,若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
况且,颍川乃天下粮仓,百姓安居多年,若战火燃起,农田荒废,粮草断绝,我军将不战自溃。”
杨弘亦道:“张从事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我军长社城布下重重机关大阵,木甲傀儡数以千计,固若金汤。
城中粮草可支三年,兵甲器械充足,何惧诸侯来犯?
再者,神器现世,正是凝聚人心之时,
我等当顺势而为,打出‘得太阿者得天下’的旗号,招揽天下英雄,扩充势力,此乃天赐良机,不可错失!”
“杨从事所言甚是!”
偏将军纪灵霍然起身,他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腰间悬挂的长刀,在灯火下泛着寒光,
“某愿率军前往搜寻太阿剑!
凭某手中长刀,定能斩除沿途障碍,将神器献于明公面前!谁敢来抢,某便让他有来无回!”
纪灵话音刚落,中郎将张勋也起身附和:“纪将军所言极是!
我等武将,自当为明公效犬马之劳。
神器现世,岂能落入他人之手?某愿与纪将军一同前往,分兵搜寻,定能早日寻得太阿!”
“不可!”
别驾韩胤连忙摆手,
“两位将军勇冠三军,然搜寻神器非同寻常。
太阿剑乃上古灵物,传说中需有大德之人方能感应其方位,蛮力搜寻恐难奏效。
且如今消息已传遍颍川,各县乡野必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劫掠百姓,
两位将军若率军离去,长社城防务空虚,万一诸侯来袭,如何应对?”
纪灵眉头一皱,沉声道:“韩别驾未免太过谨慎!
我军长社城大阵坚固,傀儡守卫森严,即便我与张将军离去,留下少许兵力亦可坚守。
至于宵小之辈,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神器当前,当以大局为重,若能夺得太阿,何愁天下不定?”
“纪将军此言差矣!”
韩胤反驳道,
“百姓乃社稷之本,若因搜寻神器而导致百姓遭难,民心尽失,即便夺得太阿,又能如何?
明公若想成就大业,必先得民心。
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抚地方,稳定民心,同时暗中派人打探太阿剑的消息,而非大张旗鼓地兴师动众。”
“韩别驾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另一位武将桥蕤忍不住说道,
“我等手握重兵,难道还怕了那些宵小和诸侯?
搜寻神器与安抚民心并不冲突,可分兵行事:
一部分兵力留守城池,一部分兵力前往各县维护治安,再派精锐之士搜寻神器,三管齐下,岂不美哉?”
“桥将军说得容易!”
从事袁涣起身说道,“如今我军兵力虽多,但分布于颍川各县,
若再分兵搜寻神器、维护治安,各处兵力必将分散。
曹操、袁绍若得知我军兵力分散,趁机来攻,我军将首尾不能相顾。
再者,暗中打探谈何容易?
太阿剑消息已传遍天下,各方势力必定都已派人潜入颍川,届时鱼龙混杂,打探消息之人稍有不慎便会暴露,反而打草惊蛇。”
袁涣乃袁氏宗族子弟,为人正直,颇有见识,他的话让殿内不少人陷入沉思。
阎象却依旧坚持己见:“袁从事所言虽有道理,但神器现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因畏惧风险而错失良机,日后必将追悔莫及。
依我之见,可先派人前往紫气出现之地附近郡县,张贴告示,悬赏提供太阿剑线索之人,
同时令当地官吏协助搜寻,不动用大军,既稳妥又能有所进展。”
“阎主簿的法子看似稳妥,实则不然。”
张承摇头道,
“告示一出,必定引来无数投机取巧之辈,编造虚假线索,扰乱视听,反而耽误正事。
当地官吏大多平庸,未必能担此重任,弄不好还会借机盘剥百姓,激化矛盾。”
“那依张从事之见,此事便置之不理不成?”
杨弘有些不悦地说道,“神器就在颍川,若我等不加理会,被他人所得,届时悔之晚矣!”
“并非置之不理,而是当徐徐图之。”
张承说道,“明公可暗中挑选亲信谋士,携带重金,前往颍川各地,联络当地氏族豪强,借助他们的势力打探消息。
这些氏族在颍川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消息灵通,且与袁氏素有往来,必定会鼎力相助。
同时,加固城池防御,整肃军纪,做好应对诸侯来犯的准备。
待找到太阿剑的准确消息后,再派遣精锐兵力前往夺取,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张从事此法太过迟缓!”
纪灵急道,“夜长梦多,若等我们慢慢打探清楚,神器早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某以为,当立刻点齐三万精兵,分三路前往颍川各地搜寻,凡有可疑之处,逐一排查,定能尽快找到太阿剑!”
“三万精兵?纪将军可知此举会引发多大震动?”
袁涣连忙劝阻,
“颍川百姓久未见大规模军事调动,一旦三万大军出动,必定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且大军所需粮草物资耗费巨大,会给地方带来沉重负担。
再者,分三路搜寻,战线过长,若遇敌军突袭,难以相互支援,风险太大。”
“袁从事就是太过胆小!”
桥蕤大声道,“我军将士个个勇猛善战,岂会怕敌军突袭?
粮草物资方面,可令沿途郡县供应,些许负担,何足挂齿?
只要能夺得神器,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桥将军此言差矣!”
韩胤说道,“沿途郡县虽有储备,但三万大军的粮草消耗极大,强行征调必会引起百姓不满。
且如今正是农忙时节,大军过境,难免会践踏农田,影响收成,这对我军日后的粮草供应更是雪上加霜。”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争论之中,文官们大多主张谨慎行事,以稳定民心、暗中打探为主;
武将们则大多急于求成,主张动用兵力,尽快搜寻神器。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袁术坐在主位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着下方争论不休的文武百官,心中也泛起了嘀咕。
阎象、杨弘等人的话固然合他心意,神器出世,谁不想据为己有?
若能夺得太阿,不仅能彰显自己的天命所归,更能震慑诸侯,扩充势力,离九五之尊的目标便又近了一步。
可张承、袁涣、韩胤等人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曹操、袁绍等诸侯确实虎视眈眈,若自己贸然兴师动众,导致颍川陷入战火,民心尽失,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搜寻神器也并非易事,万一劳师动众却一无所获,反而会削弱自己的威望。
“明公,”
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何夔起身说道,“臣以为,文武诸位所言皆有可取之处,也各有偏颇。
神器固然重要,但民心与疆土更为根本。
如今之计,可分两步走:第一步,令各地官吏加强治安,安抚百姓,严禁谣言传播,同时暗中联络当地氏族,打探太阿剑的消息,不事声张;
第二步,整肃军备,加固城防,令纪将军、张将军、桥将军等将领加强军队训练,做好应对诸侯来犯的准备。
若能顺利寻得神器线索,再派遣精锐兵力前往夺取,若一时未能找到,也不至于因贸然行动而陷入被动。”
何夔的话刚说完,阎象便说道:“何从事此法虽稳妥,但未免太过保守。
若他人先一步找到神器,我等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阎主簿放心,”
何夔从容答道,“颍川乃明公治下,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当地氏族与袁氏交情深厚,必定会优先向明公提供消息。
且我军暗中打探,不动声色,反而比大张旗鼓地搜寻更容易找到线索。
至于诸侯,他们即便想来争抢,也需时日准备,我等正好借此机会做好万全之策。”
“何从事所言有理,”
袁涣附和道,“如此一来,既能兼顾搜寻神器,又能稳定民心、防备诸侯,实为上策。”
纪灵却依旧有些不甘:“可这样一来,搜寻神器的速度未免太慢了。某担心夜长梦多啊。”
“纪将军稍安勿躁,”何夔说道,“神器有德者居之,若明公真是天命所归之人,太阿剑自会现身。
若强求之,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不如顺其自然,做好万全准备,静待时机。”
杨弘沉吟片刻,也说道:“何从事此法确实兼顾了各方,虽不及大军搜寻迅速,但更为稳妥。
如今形势复杂,诸侯环伺,稳妥行事确实更为妥当。”
殿内的争论渐渐平息下来,文武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袁术身上,等待他做出最终决断。
袁术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何从事所言甚合我意。
便依此法行事:令韩别驾前往各县安抚百姓,稳定民心;令阎主簿、张从事、何从事三人负责联络当地氏族,暗中打探太阿剑消息;
令纪将军、张将军、桥将军三人负责整肃军备,加固城防,加强军队训练,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诺!”众人齐声应道,纷纷拱手行礼。
袁术看着下方躬身领命的文武百官,心中感慨万千。
他麾下人才济济,文士各有谋略,武将皆勇冠三军,可正是因为如此,众口难调,意见纷纭。
文臣重稳,武将重勇,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立场,想要让所有人都达成一致,实属不易。
这文武体系看似庞大完备,实则内部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