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胡口的血腥气被春寒料峭的风卷走,但镇北王府内的气氛却比严冬更冷。遇刺之事虽被强行压下,榷场在短暂关闭后也重新开放,但那一支支淬毒的弩箭,却如同鬼魅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方平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案头摊开着仵作验尸的格目、护卫伤亡名录、以及从刺客身上搜出的所有物品的详细图样。那撮来自西煤矿区的煤矸石粉,被小心地装在一个白瓷碟里,黑得刺眼。
林青墨臂上添了新伤,草草包扎后便来复命:“王爷,查清了。那假通译名叫赵四,大同本地人,早年在边军当过夜不收,后因酗酒闹事被革退,混迹市井。据其邻居说,近半年突然阔绰起来,常与一些形迹不明的商贾往来。两名活口刺客受刑不过,只招认是收了大笔银子,听令行事,至死不肯吐露上线,所用弩箭、兵器皆是市面常见货色,无从追查。”
“西煤矿区那边呢?” 方平声音沙哑。
“守了三天,抓了几个偷运私煤的脚夫,盘问后,只说是受几个陌生煤贩指使,对方钱给得爽快,但从不露真容,交易都在夜间进行。矿区太大,鱼龙混杂,难以深挖。” 林青墨眉宇间带着疲惫与愤懑。
方平沉默。对手行事老辣,手脚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直接线索。这反而印证了他的判断——这不是普通的报复,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目的不仅是取他性命,更是要破坏榷场,挑起汉蒙冲突,将北疆再次拖入战火。能有如此能量和动机的,屈指可数。
“孙长史那边有消息吗?” 他问。
“孙大人正在核对近半年所有出入大同的陌生商队记录,尤其是与晋地、宣府、乃至蒙古有牵连的,工程浩大,尚需时日。” 林青墨答道,“另外,按您的吩咐,已加派三倍暗哨,监控杨镐、姜镶等边镇要员的府邸,暂无异常动静。”
方平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新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敌在暗,我在明,这般被动防御,绝非长久之计。必须主动出击,打草惊蛇,或者……引蛇出洞。
他转身,目光锐利:“青墨,你亲自去办几件事。”
“王爷请吩咐。”
“第一,将赵四的画像和那煤矸石粉的样本,多复制几份,派绝对可靠的人,秘密送往两处:一是京城韩墨处,让他动用锦衣卫的力量,暗中查访赵四近年与京中何人有过来往;二是……送往阿茹娜公主处。” 方平顿了顿,“告诉她,有人欲破坏互市,嫁祸蒙古,请她暗中留意草原近期有无异常人物或流言,特别是与西边(指河套地区蒙古部落)有关的。”
林青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阿茹娜的部落与土默特部素有往来,且其立场相对亲明,是打探蒙古内部消息的绝佳渠道。
“第二,” 方平继续道,“对外放出风声,就说本王受惊病倒,需要静养,暂缓所有公务,榷场事务暂由孙长史代管。府内戒备照旧,但可适当‘松懈’一二,尤其是夜间巡防。”
“王爷是想……示弱,引他们再次动手?” 林青墨立刻明白。
“不错。” 方平冷笑,“他们一击不中,必不甘心。若知我病重,防卫松懈,或许会按捺不住,再次行险。届时,便是我们顺藤摸瓜之时。”
“此计太险!” 林青墨急道,“王爷万金之躯,岂可再为诱饵?”
“北疆不稳,我纵安坐王府,又岂能真正安全?” 方平摇头,“唯有尽快揪出幕后黑手,方能永绝后患。放心,我会做足准备。”
他走回书案,提笔疾书:“第三,你让徐工正秘密准备一些东西……” 他低声交代一番,林青墨越听眼睛越亮。
“王爷妙计!卑职这就去办!”
当夜,镇北王府传出王爷遇刺受惊、感染风寒、需要静养的消息,王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只有孙传庭、林青墨等少数心腹可入内禀事。大同城内,各种猜测和流言开始悄悄蔓延。
与此同时,几骑快马趁着夜色,分别驰向京城和草原方向。王府的工匠房内,徐文远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徒弟,连夜赶制着一些奇特的机关物件。
方平则真的“病”了,整日待在寝殿,除了看书,便是对着一幅北疆详图沉思。他在等,等鱼儿上钩,也在等韩墨和阿茹娜那边的消息。他有一种预感,杀胡口的刺杀,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北疆的阴影下悄然酝酿。
数日后,孙传庭带来一个不起眼却耐人寻味的消息:核查商队记录时发现,约在刺杀发生前十天,曾有一支来自宣府镇的商队入城,押运的是普通皮货,但队中几名护卫身形精悍,不似寻常商贾,在城中只停留两日便匆匆离去,落脚点正在西煤矿区附近。而宣府镇总兵,正是与杨镐过从甚密的王朴。
“宣府……王朴……” 方平指尖在图上宣府的位置轻轻敲击。线索似乎开始向那个方向汇聚。
又过两日,林青墨深夜来报,带着一丝兴奋:“王爷,有动静了!监视西煤矿区的暗哨发现,今夜子时,有一伙人鬼鬼祟祟潜入废弃的三号矿坑,形迹可疑!我们的人已暗中包围,是否动手?”
方平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起身:“走!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在装神弄鬼!”
(第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