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左卫的雷霆手段,如同在北疆这潭死水中投下巨石,涟漪迅速扩散。镇北王方平之名,不再是京中传来的遥远传闻,而是真正能让边镇骄兵悍将、贪官污吏颈后生寒的利剑。清屯、垦荒之事虽仍有阻滞,但进度已大为加快。更令人瞩目的是,位于杀胡口的官办榷场,在经过与蒙古诸部数轮艰难磋商后,终于择吉日开市。
杀胡口,自古便是汉蒙交易要冲。这一日,关口内外人声鼎沸,旌旗招展。新搭建的市台高耸,台上设香案,供奉龙牌。台下,划分出清晰的贸易区,官秤、官斗陈列整齐,税吏、通译、护卫各司其职。大批汉商带着茶叶、布匹、铁器、瓷器涌入,蒙古各部的牧民也赶着成群的牛羊马匹,驮着皮毛、奶酪、药材而来,双方在市吏的引导下,依新规进行交易,秩序井然,远比以往混乱的私市高效公平。
方平一身亲王常服,亲临市台,以示重视。林青墨率精锐护卫散布四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涌动的人潮。孙传庭则坐镇临时官署,处理纠纷,核验税契。一切都显得顺利,新政似乎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王爷,” 通译引着一位身着华丽蒙古袍服、头戴貂皮帽的老者上前,“这位是土默特部台吉,特木尔老爷,此次带来了上等战马五百匹,想与王爷商议长期互市之事。”
特木尔台吉年约五旬,面容粗犷,眼神精明,是蒙古右翼颇有实力的首领之一,以往多与晋商私下交易,此次肯来官市,已是给了极大面子。
方平微笑还礼:“特木尔台吉远道而来,本王欢迎之至。只要遵守市规,公平交易,大明愿与草原各部永结盟好。”
双方正在寒暄,忽听市集东南角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人群如潮水般向四周退散!
“有刺客!保护王爷!” 林青墨的厉喝声骤然响起!
几乎同时,数支淬毒的弩箭从几个不同方向,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射市台上的方平!角度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精心策划的绝杀!
“王爷小心!” 林青墨身形如电,长剑出鞘,舞成一团光幕,叮当数声,格开大部分箭矢!但一支冷箭角度极为诡异,绕过剑幕,直奔方平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方平身侧那名看似憨厚的通译,眼中凶光一闪,竟从袖中滑出一柄匕首,猛地刺向方平肋下!竟是内外勾结的双重杀局!
变起肘腋!台下护卫被混乱人群阻挡,一时救援不及!
方平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在叙利亚战地练就的极限反应救了命!他猛地向后仰倒,同时右脚狠狠踢向身前的香案!
“砰!” 香案翻倒,挡住了肋下的匕首!那支射向面门的弩箭擦着他的发髻飞过,带落几缕头发!
“拿下!” 方平就势滚倒,厉声大喝!
那假通译一击不中,还想再刺,林青墨的剑锋已如毒蛇般点到!剑尖精准地挑飞了他的匕首,顺势一抹,在其手腕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假通译惨叫倒地,立刻被涌上的护卫制服。
而台下,刺杀并未停止!人群中又冲出十余名扮作商贩或牧民的死士,悍不畏死地扑向市台,试图强行突袭!更有数人点燃了带来的火油罐,掷向市集的货物堆和帐篷,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结阵!护住王爷!格杀勿论!” 林青墨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王府护卫都是百战精锐,迅速收缩,结成圆阵,将方平护在中心,刀枪向外,与刺客展开惨烈搏杀。弓箭手占据高处,精准点射放火者。
市集大乱!百姓商贾哭爹喊娘,四散奔逃,牛羊马匹受惊,四处冲撞。特木尔台吉也被护卫护着退到安全处,脸色惊疑不定。
方平在护卫簇拥下站起身,拍去尘土,面色冰冷如铁。他看着台下那些状若疯狂、死战不退的刺客,心中雪亮。这绝非寻常匪类,而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目标明确,就是要他方平的命!能在新开的榷场、众目睽睽之下布置如此杀局,背后的主使者,能量惊人!杨镐?边镇将门?亦或是……那阴魂不散的“夜枭”?
战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刺客虽悍勇,但毕竟人数劣势,又被分割包围,很快被斩杀殆尽,仅留两名重伤活口。
“清理现场,安抚商户,救治伤者!” 方平下令,声音沉稳,丝毫不见慌乱。他走到那被俘的假通译和两名重伤刺客面前,目光如刀:“说!谁派你们来的?”
假通译咬牙不语,眼神怨毒。一名重伤刺客狞笑:“狗王爷……你……不得好死……” 说罢头一歪,竟咬舌自尽!另一人也效仿而死!
方平脸色更沉。死士!又是死士!
“查!给我查清这些人的来历!一寸寸地搜!” 方平对赶来的孙传庭和林青墨道。
很快,初步查验结果报来。死者身上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和普通兵器,并无明显标识。但在一名刺客的鞋底夹层中,发现了一小撮特殊的黑色泥土。林青墨仔细辨认后,脸色微变:“王爷,这土……像是大同城西煤矿区特有的煤矸石粉!”
大同西煤矿?方平眼中寒光一闪。那里是晋商势力盘踞之地,也是以往私煤走私的重要源头!自己开设官市、推广“暖阳煤”,断了无数人的财路!
“还有,” 孙传庭补充道,面色凝重,“下官询问了几名当时靠近市台的商户,有人隐约听到,那假通译在动手前,似乎用蒙古语对特木尔台吉快速说了一句什么,特木尔台吉脸色当时就变了。”
方平目光立刻投向远处已被安抚下来的特木尔台吉。蒙古语?挑拨离间?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在护卫簇拥下,走向特木尔台吉。
“台吉受惊了。” 方平拱手,目光锐利如鹰,“方才那刺客,临死前对台吉说了什么?”
特木尔台吉眼神闪烁,犹豫片刻,才用生硬的汉语道:“他……他说,‘明朝王爷要在此设伏,尽屠我蒙古商人’。”
果然!嫁祸之计!若方才刺杀成功,再煽动蒙古人暴乱,北疆顷刻便会大乱!
方平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乃贼子挑拨离间之奸计,台吉明察。本王若有意加害,何必选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此等拙劣伎俩,无非是想破坏你我两家和议,其心可诛!”
特木尔台吉也是精明之人,细想之下,确是如此,脸色稍霁,但仍有余悸:“王爷所言极是。只是……今日之事,实在令人心惊。互市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方平知道,信任已生裂痕。他沉声道:“台吉放心,本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草原各部一个交代!今日遇害之蒙古商民,本王一律从优抚恤!官市暂闭三日,肃清奸佞后,再行开市,届时,本王将亲设赔罪酒,与台吉及各部首领,共商互市大计!”
一番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追查决心,也给出了安抚承诺。特木尔台吉神色缓和不少,拱手道:“王爷明鉴,我等静候佳音。”
送走特木尔台吉,方平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化为冰寒。
“回府!” 他翻身上马,对林青墨和孙传庭道,“青墨,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大同西煤矿及所有与晋商有关的产业、人员!传庭,立刻起草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禀明今日刺杀之事,请旨彻查晋商余孽!同时,以本王名义,行文北疆各镇,严查近日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操异地口音、携带违禁物品者!”
“王爷,您是怀疑……” 孙传庭欲言又止。
“不是怀疑,是确定!” 方平声音冰冷,“有人不想看到北疆安宁,不想看到新政成功!这次刺杀,是警告,更是反扑的开始!传令下去,即日起,王府及各处要害,警戒提升至最高!没有本王的令牌,任何人不得擅调一兵一卒!”
“是!” 众人凛然应命。
夕阳如血,映照着杀胡口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方平勒马回望那片混乱的市集,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更加坚定的锋芒。新政之路,注定以血铺就。既然暗处的敌人已经亮出獠牙,那他唯有以更凌厉的手段,将这北疆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第四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