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留下的那枚兽头铜牌，成了雪夜杀局后最关键的线索。铜牌不大，做工却极为精细，兽首狰狞，獠牙外露，似狮非狮，似狻非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气息。方平反复摩挲着冰冷的牌面，眉头紧锁。这图案，他从未见过，不似中原常见纹样，倒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沈炼。”方平将铜牌递给肃立一旁的沈炼，“你可识得此物？”
沈炼接过，凑近灯下仔细端详，半晌，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回百户，卑职从未见过此种制式。看这雕工和铜质，绝非民间俗物，倒像是……某种信物或标识。需得找精通金石或熟知江湖门道的老人辨认。”
“此事交由你去办。”方平沉声道，“务必隐秘，勿要打草惊蛇。”
“是！”沈炼领命，将铜牌小心收起，又道，“百户，昨夜袭击，虽未得手，但对方手段狠辣，训练有素，绝非普通江湖匪类。此事是否要禀报韩大人和殿下？”
“自然要报。”方平点头，“但怎么说，需斟酌。殿下初回京师，立足未稳，不宜直接与北司乃至宫内撕破脸。先将铜牌之事禀明，只说遭遇不明身份刺客袭击，留下此物为证，请韩大人暗中查访。至于刘守有之嫌疑，心照不宣即可。”
沈炼会意：“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沈炼离去后，林青墨端着汤药进来，见方平凝神沉思，轻声道：“先用药吧，伤神无益。”她臂上的刀伤已包扎妥当，脸色仍有些苍白。
方平接过药碗，看着她眼下的青影，心中一软：“昨夜多亏了你。伤处还疼吗？”
“皮外伤，不碍事。”林青墨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犹豫片刻，低声道，“方平，我总觉得……昨夜之事，恐怕不只是刘守有泄愤那么简单。”
方平抬眼看她：“何以见得？”
“直觉。”林青墨蹙眉，“那些刺客，进退有度，配合默契，像是……军中做派。而且，他们目标明确，直取你性命，若非你那‘掌心雷’惊扰，后果不堪设想。刘守有虽恨你，但动用如此死士，风险太大，不像他平日谨慎的风格。”
方平心中凛然。林青墨久在军中，她的直觉往往精准。若刺客真与军中有关，那牵扯就更深了。晋商、漕运、边军器械、宫内宦官、乃至可能涉及的军中势力……这张网，远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复杂。
“无论如何，敌暗我明，需加倍小心。”方平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让他精神一振，“工坊和流民营地那边，要加强戒备。你伤未愈，这几日不要轻易外出。”
“我自有分寸。”林青墨站起身，“你也是。殿下那边，我会加派人手护卫。”
送走林青墨，方平铺开纸笔，将近日发生之事、各方线索、以及那兽头铜牌的图样细细描绘下来。他需要梳理思路，从纷乱的线索中找出那根若隐若现的主线。
通州漕运走私案是起点，牵扯出晋商、王通判，乃至朝中保护伞。朱载堃遇刺，将斗争推向白热化。自己因“暖阳煤”触动炭行利益，引来商业打压和官府刁难。北镇抚司刘守有直接出手构陷，失败后竟派死士刺杀！而这死士身上，又出现了神秘的兽头铜牌……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目的不仅仅是维护现有的利益格局，更像是在……灭口？掩盖某个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否与通州那些消失的军械，以及北狄近期的异常动向有关？
方平感到一阵寒意。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权力和利益的争斗，如今看来，恐怕还牵扯到边关安危、甚至通敌叛国的惊天阴谋！而他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深深卷入了漩涡中心。
下午，韩墨派人密传口信，言及铜牌之事他已知晓，正在密查，叮嘱方平近日深居简出，一切待上元节后朝局稳定再从长计议。语气凝重，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傍晚时分，朱载堃竟微服亲至。他伤势已大好，眉宇间却添了几分深沉与疲惫。屏退左右后，他直接问道：“先生，昨夜之事，你怎么看？”
方平将心中推测和盘托出，包括对刺客可能出自军中的怀疑，以及那枚神秘的铜牌。
朱载堃听完，沉默良久，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军中……若真如此，事情就棘手了。”他叹了口气，“先生，如今你我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人在怕，怕我们查下去，会掀翻他们的船。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狗急跳墙。”
“殿下，那通州案……”方平试探道。
“不能停！”朱载堃断然道，“越是如此，越说明我们查对了方向！韩大人那边已有进展，似乎查到了那批消失军械的一些线索，指向京西一处皇庄。但那里是……是郑贵妃娘家的产业，没有确凿证据，动不得。”
郑贵妃！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其家族势焰熏天！方平心中一沉，若真牵扯到贵妃外家，此案之复杂，已远超想象。
“先生，”朱载堃目光灼灼地看向方平，“如今敌暗我明，我们在朝中势单力薄。唯有一途，便是尽快做出实绩，站稳脚跟，获得父皇更多信任！你的‘暖阳煤’便是突破口！若能借此惠及京营将士，乃至部分卫所兵卒，便是大功一件！届时，我看谁还敢动你！”
方平明白了朱载堃的意图。这是要以“民生”、“军心”为护身符，以实绩对抗阴谋。
“方平明白。工坊已加大产量，正通过徐夫人的渠道，设法与京营几位中下层将领接触。”
“好！”朱载堃重重拍了拍方平肩膀，“先生放手去做！朝中之事，自有本王与韩大人周旋。记住，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事！一切，以保住有用之身为要！”
送走朱载堃，夜色已深。方平独立院中，仰望漆黑天幕。雪已停，寒风刺骨。那枚兽头铜牌，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已无路可退。唯有将这簇来自北地的“暖阳”，烧得更旺，方能在这京师的寒冬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