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的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长条形的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中间摆放着一瓶新鲜的白色郁金香。银质餐具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瓷盘洁白细腻。
袁源坐在餐桌的一侧,面前摆着简单的早餐: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一碟水晶虾饺,几样清淡的小菜。都是她以前喜欢的口味,但此刻,她没什么胃口。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进嘴里。温度刚好,味道清淡鲜美。但她吃得味同嚼蜡,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房舫坐在主位,正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微湿,应该是刚晨练完洗过澡。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而居家,和昨天那个在谈判桌上疲惫而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但这种“正常”,反而让袁源更加不安。
她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是最压抑的。房舫的“改变”不会一蹴而就,那些根深蒂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迟早会以新的形式表现出来。她需要试探,需要确认,这场谈判达成的“新规”,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今天有什么安排?”她放下勺子,开口问道,声音很平静。
房舫从平板电脑上抬起头,看向她。“暂时没有。你刚回来,先休息几天。”
“我想出门。”袁源说,直视着他的眼睛,“去市区逛逛,买点东西。”
这是第一次试探。她需要知道,他所谓的“知情而非审批”,究竟是什么意思。
房舫沉默了几秒。他的手指在平板电脑的边缘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他说,语气很平淡,“让司机送你。需要人陪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注意安全。”房舫说,重新将目光投向平板电脑,“几点回来?”
“不确定,看情况。”
“嗯。”房舫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就这么简单?
袁源有些意外。她以为至少会有一番盘问——去哪里,见谁,买什么,几点回。但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同意了,然后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这太不“房舫”了。
“你……”她犹豫了一下,“不问我去哪里吗?”
房舫再次抬起头,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你想告诉我吗?”他反问。
这个问题让袁源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想去看看周哥。”她最终选择了说实话,“他之前帮了我很多,我想去谢谢他,也……跟他解释一下。”
这是真话,但不是全部。她想见周哥,不仅仅是感谢和解释,更重要的是,她想通过周哥,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了解一下自己“失踪”这几天,行业里发生了什么,以及……她还有没有可能,重新开始工作。
这是第二次,也是更重要的试探。
房舫放下了平板电脑。他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清晰地说:“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来了。袁源的心一紧。她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什么条件?”
“不要谈工作。”房舫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只是叙旧,只是感谢。不要讨论任何关于你复出、拍戏、接工作的事情。至少……现在不要。”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袁源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他还是那个他。所谓的“改变”,所谓的“尊重选择”,都是有条件的。他可以给她出门的自由,给她社交的自由,但唯独,不能给她事业的自由。
“为什么?”她问,声音有些发紧。
“因为你现在需要休息,需要调整。”房舫说,语气依旧平静,“而且,你刚回来,我们之间……需要时间,建立新的相处模式。我不希望有外界因素干扰这个过程。”
他说得很理性,很客观,好像完全是从她的角度出发,为他们“关系修复”的大局着想。
但袁源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信任她。他不相信她只是去见朋友,他担心她通过周哥,重新接触工作,重新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他要提前设下禁令,划下红线。
“如果……”她艰难地开口,“如果我谈了工作呢?”
房舫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谈判者,而不是丈夫。
“那么,”他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我会认为,你并没有真正准备好,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会重新考虑,给你‘空间’和‘自由’的尺度和方式。”
他说得很克制,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一个“后果”。
但正是这种克制,让这句话显得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
袁源的心彻底凉了。她看着房舫,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还是那个他。从未改变。
所谓的谈判,所谓的让步,所谓的“新规”,都只是换了一种更温和、更隐蔽的方式,来延续他的控制。底线没有变,只是从明处移到了暗处;规则没有变,只是从强制变成了“自愿遵守”。
如果她不“自愿”,那么,他就会“帮助”她自愿。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垂下眼睛,盯着碗里已经微凉的粥。
“你明白就好。”房舫说,重新拿起平板电脑,“去吧,让司机送你。记得按时回来吃饭。”
“嗯。”
袁源站起来,离开了餐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输了。又一次。
只是这一次,输得更加彻底,更加无力。因为连反抗,都显得那么徒劳,那么可笑。
上午十点,车子驶出别墅区,汇入市区的车流。
袁源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很好,天空是难得的湛蓝色,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虽然叶子已经落光,但枝干在蓝天的映衬下,勾勒出一种苍劲有力的线条。
这座城市,还是那么熟悉,那么繁华,那么……充满机会。
只是那些机会,已经与她无关了。
至少,暂时无关了。
车子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周哥的工作室就在这里。袁源下了车,对司机说:“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
“是,夫人。”司机恭敬地回答。
袁源抬头,看着眼前高耸的玻璃幕墙大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
电梯上行,在二十三楼停下。门开,她走出电梯,走到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前。门上的招牌依旧——周铭工作室。一切都没有变,变的是她。
她推门进去。前台的小姑娘抬起头,看到她,愣住了,然后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袁、袁老师?您……您回来了?”
“周哥在吗?”袁源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在的在的,在办公室,我马上通知他……”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袁源说完,径直朝里面走去。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几个员工在工位上忙碌。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惊讶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有同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袁源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她走到周哥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周哥熟悉的声音。
袁源推门进去。
周哥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匆匆对电话那头说了句“稍后联系”,就挂断了电话,站了起来。
“源源?”他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复杂,“你……你还好吗?”
“我没事。”袁源说,走到沙发边坐下,“周哥,坐。”
周哥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她,欲言又止。
“对不起,”袁源先开口,声音有些低,“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周哥叹了口气,“只要你没事就好。这几天……房总那边,都快把整个行业翻过来了。你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很远的地方。”袁源没有细说,“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周哥连连说,但眼神里的担忧并没有减少,“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让袁源心里一痛。
“暂时……没什么打算。”她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先休息一段时间,陪陪小曦。其他的……以后再说。”
周哥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精,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无奈和压抑。
“源源,”他压低声音,“如果你需要帮助,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我。我虽然……能力有限,但至少,能帮你出出主意,或者……传个话什么的。”
“谢谢周哥。”袁源真诚地说,“不过暂时……不用了。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一切。也跟你道个歉,因为我的事,可能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
“别这么说。”周哥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回去?”
袁源沉默了。
想好了吗?
没有。她只是没得选。
“周哥,”她转移了话题,“我‘失踪’这几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
周哥犹豫了一下,说:“消息……当然有。不过大部分都被房总压下去了。现在圈子里都在传,说你是因为产后抑郁,去国外静养了。其他的……没人敢多说。”
果然。袁源心里冷笑。房舫总是有能力,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包括舆论。
“那……工作方面呢?”她试探着问,“有没有人……找过我?”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她依然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还有人记得她,还有人愿意给她机会。
周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有。张导那边,昨天还打电话来问,说有个本子,觉得特别适合你,问我你有没有复出的意向。还有几个代言,也一直在等你的消息。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房总那边,打过招呼了。在你‘休养’期间,不接任何工作邀约。所以……我都帮你推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艰难,但像重锤一样,砸在袁源心上。
果然。
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源源,”周哥看着她苍白的脸,忍不住说,“如果你真的想工作,我可以……可以想办法,私下帮你联系。不通过工作室,不经过房总那边。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再……”
“不用了,周哥。”袁源打断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很淡、很勉强的笑容,“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不能连累周哥。房舫的手段她太清楚了,如果让他知道周哥私下帮她联系工作,周哥在这个圈子就混不下去了。
“可是……”
“真的不用了。”袁源站起来,“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周哥。以后……可能不会经常联系了,你多保重。”
“源源……”周哥也站起来,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忍和无奈。
“再见。”袁源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走得很急,几乎是逃离一般。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就会动摇,就会说出“帮帮我”这样的话。
但她不能说。不能。
电梯下行,数字一层层跳动。镜面的电梯壁里,映出她苍白而倔强的脸。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想起那本花卉图鉴上,不知谁留下的那句话——
“即使在最寒冷的永夜,也相信光会回来。”
光,还会回来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她正身处永夜之中。寒冷,黑暗,看不到尽头。
而那个承诺会为她改变的男人,用最温柔的方式,为她打造了一个更大、更舒适的牢笼。
然后,微笑着,请她进去。
而她,没有选择。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她走出去,走向等在外面的车子。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她坐进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车子启动,驶离。
后视镜里,那栋写字楼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
像她刚刚逝去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