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就是跳出作者的时代和立场,用你现在的眼光,用你学到的其他知识,冷眼旁观。”赵天成伸出第二根手指,“这时候,你就要开始问了:他说的有道理吗?在什么条件下有道理?他有没有忽略什么?他的假设成立吗?比如孟子说性善,你就要想想,你昨天在乡里看到的,还有蒙稷在战场上看到的,是不是全都符合‘性善’?法家说人性本恶,是不是就全无道理?”
“‘出来’的过程,就是质疑、比较、分析的过程。是把书里的东西,放到现实这个照妖镜底下照一照的过程!”赵天成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静的残酷,“经得起照的,留下来;经不起照的,哪怕它顶着圣贤的名头,你也得大胆地把它扔一边去!或者,像我们今天对孟子做的那样,把它‘拆解’,看看里面的‘零件’哪些还能用!”
“拆解”这个词再次出现,让众人心中一动,仿佛抓住了某种关键。
“最后,‘用起来’!”赵天成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铿锵有力,“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读书不是为了掉书袋,不是为了显得你有学问!是为了解决实际问题!”
“把你‘进去’理解的,‘出来’分析后留下的、觉得有用的‘零件’,跟你自己面临的情况结合起来!比如,你理解了孟子‘仁政’的核心是‘养民’,那你管理一个县的时候,是不是就得时时想着,怎么让县里的老百姓基本生活有保障?你理解了‘民贵君轻’可以看作风险预警,那你给朝廷写奏章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多留意一下民间可能存在的怨气?”
他目光扫过王铮:“王铮,你读《孙子兵法》,难道只是为了跟人吹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就不能把它用到你家商铺跟别家竞争上去?分析对手(知彼),看清自己(知己),找准时机(兵贵神速)?”
王铮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仿佛一扇全新的大门在眼前打开!
赵天成又看向蒙稷:“蒙稷,你读兵书,知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那你带兵剿匪,以多打少的时候,是不是就得想着怎么把包围圈扎牢实了,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就是‘用起来’!”
蒙稷重重一拍大腿,兴奋地低吼:“对啊!我以前怎么光知道背!”
“读书,读活了,就是这么个过程。”
赵天成总结道,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先‘进去’理解它,再‘出来’审视它,最后挑挑拣拣,‘用起来’改造你自己和你周围的世界。 死抱着书不放,或者把书一扔说都是垃圾,那都是蠢货干的事。”
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行了,真散了!回去找本书,按我这三步试试看。至于那‘辩证’的妙用嘿嘿,以后心情好了再说!”
这一次,学生们再次躬身行礼,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了。那里面不仅有尊敬,更有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和一种掌握了“利器”的自信。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本书,尝试先生所授的“三步读书法”,去看看那些熟悉的典籍背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未曾发现的奥秘与力量。
学子们怀揣着被“三步读书法”点燃的求知欲和重构认知的兴奋,离开了国师府。
偌大的前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粉笔灰味,以及那黑板上依旧清晰的“孟子”、“性善论”、“仁政”等字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思想的风暴。
赵天成打发走了想来收拾厅堂的仆役,自己一个人晃悠回后院的书房兼起居室。
他四仰八叉地瘫倒在那张特制的躺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这帮小兔崽子,总算开了点窍不过天天这么上课,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嘀咕着,“得找点别的事儿干干,换换脑子。”
他的目光在略显空旷但规制宏大的房间里扫视了一圈。
虽然嬴政给了他超然的待遇,这国师府里一应器物俱全,甚至称得上奢华,但很多东西用起来还是让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感觉十分别扭。
“这刷牙用柳枝蘸盐,也太糙了牙龈都快刷出血了。”
他咂咂嘴,回味着早晨那不甚愉快的洁牙体验。
一种改善生活质量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
理论知识吹得天花乱坠,最终还得落实到吃喝拉撒睡上不是?
千亿奖金固然诱人,但这三年的“实地体验”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搞点小发明创造,就当是嗯,提升本地‘生产力’和‘生活品质’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说干就干。
他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还是慢悠悠地坐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还算细腻的绢帛,拿起一支勉强能用的毛笔,开始歪歪扭扭地画起草图,嘴里还念念有词:
“牙刷得找个细密有弹性的毛猪鬃?马鬃?找个机会去御马监或者厨房瞅瞅柄用木头或者骨头雕”
“还有躺椅,这个已经让少府做了,下次得让他们再做个摇椅,晃悠着更舒服”
他沉浸在对现代生活用品的小规模“复刻”中,暂时将什么帝王霸业、诸子百家抛在了脑后。
这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放松和娱乐,一种在陌生时代里寻找熟悉慰藉的方式。
与此同时,咸阳宫,章台殿。
嬴政刚刚批阅完一批来自南郡的奏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一名身着黑衣、气息内敛的郎官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将一份记录着今日国师府授课详情的密报,恭敬地呈送到御案之上。
嬴政展开密报,目光迅速扫过。当看到赵天成并未因昨日提及“兼收并蓄”就冒进地全面推崇儒家,而是选择深入“拆解”孟子,并着重讲授“三步读书法”时,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哦?‘进去’、‘出来’、‘用起来’?”嬴政低声重复着这三个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盲从,不偏废,重在理解、辨析与实际应用此子,果然深谙授人以渔之道。”
他继续往下看,赵天成对孟子“性善论”、“仁政”、“民贵君轻”的“工具化”解读,尤其是将“民贵君轻”阐释为“最高级别的政治风险预警模型”,让嬴政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甚至带着一丝凛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喃喃自语,将这八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
这比喻何其形象,又何其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