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积雪已被扫出一条小路,假山、亭台、枯枝上都覆着厚厚的白,在午后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几株老梅开得正盛,红如胭脂,白似凝玉,幽香被冷风挟裹着,丝丝缕缕飘来。
顾承章看得入了神。
“公子,吃饭了。”李嬷嬷提醒道。
顾承章应了一声,坐到桌前。
十二道王庭菜正腾着白雾,兽首香炉里檀香袅袅,与菜香缠作一团,连窗棂上的冰花都染了三分暖意。
“这是什么?鹅肉?”顾承章指着中心的盘子问道。
“是的,公子。”李嬷嬷笑道,“这叫翡翠烧鹅,要用整片荷叶垫底,鹅皮油亮,缀着切细的香葱,可好吃了。”
李嬷嬷说着,取刀帮他切了一块。
烧鹅切开来,竟是五层酥皮,最里层填着蟹粉与肉茸,热气裹着咸香直往鼻尖钻。
顾承章吃了一口,连声叫好。“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鹅肉了。”
“那可不。这个厨子只烧制这一个菜,做了几十年了,秘方菜。”李嬷嬷笑道,“来,嬷嬷给你舀碗粥。热腾腾地吃下去,暖胃。”
碧粳米粥盛在琥珀碗里,米粒颗颗晶莹如碎玉,浮着燕窝丝与金箔,用银匙轻搅,竟能拉出琥珀色的丝。
顾承章喝了一口,米香直冲天灵盖。一碗粥而已,居然能香成这样。
“这鱼,是生的。”顾承章看到右边有盘鱼片,好奇地问道,“生吃吗?要不要烫一下?”
“诶,这叫鲟鱼脍,吃法最是讲究了。”李嬷嬷解释道,“把鱼片切得薄如蝉翼,铺在冰瓷盘上,要能透出盘底的青花纹,厨子的刀工才算过关。来,尝尝。”
李嬷嬷夹一片,蘸了蘸姜醋汁,放在顾承章碗里。顾承章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鲜得舌尖发颤。
“离谱,太离谱了。”顾承章连连赞叹,自己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啊。
李嬷嬷看他这副草包样,就知道他不是世家贵族出身;但韩博武对顾承章极为敬重,又夹着松弛,俩人之间居然有平起平坐的意味,便好奇地问道,“公子是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看你们相处,很是放、放、呃,放松。在风韩,还没人敢这样。”
顾承章笑了笑,回答道,“大概是我胆子比较大,让殿下觉得新鲜。”
“不像。”李嬷嬷进一步试探道,“听公子的口音,是南方人?”
“是的,苍楚人。”
“唉,我没有去过南方。听说那里四季如春,花团锦簇,去了就不想回来,是真的吗?”
“假的。”顾承章笑道,“冬天还是冷得要死,只是雪没有这边大。”
“这样啊,那公子是怎么认识殿下的?”
“战场上认识的。”
“战场?哪里?”
“新城。”顾承章不喜欢这样的聊天,就随便扯了个谎。
“哦,我听过那个地方。死了很多人。打完仗后,阳翟很多户人家都挂了白幡。”
顾承章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这时候,门被推开了。
韩博武坐在抬舆上,两个侍卫把他抬进来,放在顾承章对面的椅子上。
“吃饭了?”他笑着问道,“饿吗?”
顾承章点点头,“饿,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好。”韩博武欣然接受,“在王宫也没有混得一口吃的,还真的有点饿。”
李嬷嬷眼里有活,赶紧帮他打粥,摆上碗筷。
“殿下慢用。”
“好。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出去吧。”
“喏。”
李嬷嬷和其他侍女行礼后,慢慢退出。
“这身衣服挺适合你的,就是有点大了。我叫裁缝帮你改改,做几套新的。”韩博武说着,夹了一片鱼肉放在嘴里。
“不用改了,这样挺好。”
“好吧。天工匣的事情,我密奏了父王。父王很惊讶,也很感激你,让我问问,你愿不愿做太子府的供奉,给你换个身份,天子的海捕文书就作废了。”
这下轮到顾承章惊讶了,问道,“还能这样?”
“当然。这里是风韩,又不是王畿。”
顾承章想了想,摇头道,“算了。风韩已经够风雨飘摇的了,还是不要得罪天子。再说,我志不在此。”
“好吧。前几天就聊过了,你既然决定修行,那就好好修行,直破归墟境,成为你师父那样的强者。”
“嗯。”
“对了,灵萱那里,有消息了。”
“这么说?”
“暗探说,她太年轻,镇不住手下的长老,尤其是证道大会上,进了前十的那些长老。要不是太子芈云樟的支持,只怕她早就被赶出司命府了。所以,她的日子不太好过。”
顾承章默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这样。他当少司命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他待不长,全然不当回事。大家相互敷衍一下,就这么过来了。要真的去较真、去管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司命府,本就只有师父能镇得住。”顾承章叹息道,“灵萱凭着一腔热血,强行接手,难做是意料中事。”
“你要不要回去帮帮她?”
“我倒是想,可她不愿意见我。再说了,我在司命府也没什么威望,也不知道如何让大家服气我,去了也是添乱。算了吧。”
韩博武夹了一块鹅肉放嘴里,嚼起来咔嚓脆响。“我倒是不这样想。你去了,哪怕就是站在那里,对她也是一种支持。反正出使苍楚的事情,我和父王已经谈好了,你和我一起呗。”
顾承章挣扎了一会。
他不是不想见灵萱,而是怕灵萱不愿见他。
“哎呀,按之前说的不就好了。你去了先不要露面,暗中看她一眼也就是了。她愿意见你,你就出来;不愿意,你偷偷看一眼就走,又不会少根毛。”
顾承章笑了笑,没有接话,埋头吃饭。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孟集、徐卢生、孙峰三人去了天齐,向姜临要人。”
顾承章端着碗的手突然一僵。
孟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