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章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发现屋内炭火依旧,但韩博武早已不见踪影。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指,默渊剑还被他抱在怀里,顿时轻呼一口气。
在椅子上睡觉并不舒服,哪怕这张椅子足够大,也是要蜷缩在上面的。顾承章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脖子咔咔作响。
门外侍立的丫鬟听到动静,推门进来,问道,“公子醒了?”
“嗯。”顾承章揉了揉眼睛,觉得蓬头垢面的不太好见人,便背过身去,“太子殿下呢?”
“昨天被大王叫去宫里议政了,说是商量出使苍楚的事情。”
“哦。”顾承章突然醒过神来,“你说什么?昨天?”
“是啊。”
“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
天!这么久?顾承章挠了挠头,问道,“殿下有留下什么话吗?”
“有。说让公子好好洗漱一下,泡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身上馊了,他不喜欢。然后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吃饱喝足了,等他回来,有灵萱姑娘的消息了。”
顾承章尴尬到脚趾扣地,含含糊糊地说道,“行,带我去泡澡吧。”
“公子稍待,奴婢去准备,很快的。”
丫鬟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十几个侍女、太监带着大桶、热水、毛巾等进来,手脚娴熟,三两下就弄好了。
两个侍女上来帮顾承章宽衣,吓得他连连后退。
“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侍女们掩嘴而笑,退出屋外候着。
顾承章浸入大桶内,这才发现热水里添加了艾草汁、生姜水等东西,对身体大有裨益,显然是韩博武特意吩咐过的。
他舒服地沉了下去,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被泡开了,好不惬意。
“公子,要奴婢帮您搓澡吗?”
“不要,我自己来。”
“可您搓不到背部啊。”一个年长一些的侍女走了进来,拿起毛巾,不由分说地开始帮他搓背。“是殿下让我来的。”
顾承章执拗不过,只好往水里缩了缩。
“我姓李,是专门照顾太子殿下的侍女。年纪大了,她们都叫我李嬷嬷,你也可以这么叫。”
她很用力,把顾承章的背搓得和他的脸一样红,然后帮他烘烤干净的衣裳。
“不用烘,”顾承章不安地说道,“没那么娇气。”
李嬷嬷笑道,“烘热了好换。你泡得热乎乎的,突然沾到冰冷的衣服,容易感冒。你娘亲没有和你说过吗?”
顾承章想起了还在九幽的娘亲,神色黯然。
“怎么了?脸色不太对。”李嬷嬷问道,“是不是泡久了,头晕?”
“有点。”
“那你赶紧出来吧,我服侍你换上。”
“不不不,你先出去。”
李嬷嬷笑了笑,“那你快点,冷了不好。”
“嗯。”
顾承章怕她再次闯进来,跳到桶外,飞速穿好衣服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韩博武从来没穿过的便装,因为比他高,所以稍微宽大了些,不过也还好,还算合身。
顾承章换好衣裳,站在屋内那面巨大的铜镜前,一时有些恍惚。
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腰束暗红色宽边革带,外罩一件鸦青色暗纹大氅衣,虽稍显宽大,却自有一股落拓不羁的气度。皮肤微微泛红,透出健康的色泽,连日奔波、风餐露宿留下的疲惫与尘垢被洗净,眉眼间那份被追杀的紧绷与戾气,也似乎被温暖的汤水氤氲软化了几分。
最明显的变化,在于眼神。
破境之后,他的眼神更加锐利逼人,此刻心神放松,那锐利沉淀了下去,化作深潭般的沉静与内敛。眼波流转间,偶尔闪过一丝温润的光,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墨玉,敛去了粗粝的边角,显露出本质的莹润。只是那眼底深处,仍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警觉和不安,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李嬷嬷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犀角梳和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她看到站在镜前的顾承章,眼中掠过一丝惊艳,随即笑道,“瞧瞧,这才像样。先前那灰头土脸的模样,活像是从哪逃荒的。殿下嘴上不说,心里可爱干净呢。”
顾承章被她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潮湿的头发,“嬷嬷见笑了。”
“来,坐下,老身给你把头发束好。”李嬷嬷拉过一张圆凳。
顾承章本想推辞,但见李嬷嬷已经拿着梳子站到身后,便顺从地坐下。李嬷嬷的手很稳,动作轻柔而利落,用温热干燥的布巾将他半湿的头发细细擦干,然后以犀角梳缓缓梳理。她的手法很好,梳齿划过头皮,带来一阵舒适的松弛感。
“公子这头发真好,又黑又密,只是疏于打理,有些打结。”李嬷嬷一边梳理,一边闲聊,“年轻人仗着底子好,往往不在意这些。等到了老身这个年纪才知道,有些福气,是要日常惜护的。”
顾承章安静地听着,没有接话。这种来自长辈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絮叨,对他而言陌生又温暖。随熊崇修行,多是简单束起,讲究的是利落,而非仪容。
头发很快被梳顺,李嬷嬷将他脑后的长发拢起,熟练地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用白玉簪固定住。额前与鬓边留下几缕发丝,自然垂落,恰到好处地柔和了面部线条,也减去了几分过于正式的拘谨。
“好了。”李嬷嬷退后两步,端详着自己的手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怕哪位公主见了,也会心生欢喜。”
顾承章起身,再次看向镜中。束发之后,整个人的轮廓愈发清晰。眉宇疏朗,鼻梁挺直,唇色红润。破境带来的磅礴气息,被这身装扮和仪容巧妙地收敛、调和,显出一种内蕴光华、含而不露的独特气质。既非纯粹的文士儒雅,也非江湖客的粗豪,更像是一位历经风波后暂得安顿、正在蓄养锋芒的潜龙。
“多谢嬷嬷。”顾承章没有理会她的打趣,真心实意地道谢。
“客气什么。”李嬷嬷摆摆手,“殿下吩咐要照顾好你。你先歇着,或者去院子里走走透透气,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膳食了,好了便给你送来。”
李嬷嬷絮叨着出去了,留下顾承章一人。
他在屋内踱了几步,推开面向庭院的雕花木窗。一股清冽寒冷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味道,冲散了屋内残留的氤氲水汽,让他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