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然停下。
“殿下,到了。”车夫低声道。
赵和庆睁开眼,掀帘下车。眼前就是皇城司总部所在。
他刚走到门前,门便无声开启。一个老者站在门内,躬身道:“殿下请随我来。”
院中灯火昏暗,曲径通幽。
老者引着赵和庆穿过数重院落,最后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前。
“老王爷在里面等您。”老者说完,躬身退下。
赵和庆推开房门。
书房内烛火通明,一名白发老者正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夜色。
听到开门声,老者缓缓转身。
“庆儿,回来了。”赵宗兴的声音温和而浑厚。
赵和庆快步上前,撩袍跪地:“庆儿拜见老爷子。”
“起来吧。”赵宗兴伸手扶起他,仔细端详,“听说你受了伤,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谢老爷子关心。”
赵宗兴点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自己也在主位落座。
他亲手斟了茶,推给赵和庆:“福宁殿那边,官家都跟你说了?”
“是。”赵和庆接过茶盏,“东南之事,老爷子想必已知道详情。”
赵宗兴沉默片刻,缓缓道:
“明州港惨案,皇城司三日前才得到确切消息。
四百守卫,无一生还。
现场被人处理过,若非验尸高手仔细勘查,几乎要被伪装成意外失火。”
他抬眼看向赵和庆,眼中寒光一闪:
“而更可怕的是,皇城司安插在明州的暗桩,也全部失联。他们最后传回的消息,是在事发前三日,提到‘明州近来多有生面孔,似是东瀛客商,行踪诡秘’。”
赵和庆心中一沉:“东瀛客商……果然与倭人有关。”
“不止如此。”赵宗兴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递给赵和庆,“你看看这个。”
赵和庆展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密报上记载,近半年来,沿海各州府陆续有倭人武者潜入,人数不下百人。
这些人分散行动,行踪隐秘,若非皇城司早有警惕,根本无从察觉。
“这么多倭人潜入,市舶司和各地关卡竟无一上报。”
赵和庆沉声道,“朝中有人为他们铺路。”
赵宗兴冷笑一声:“何止铺路。依我看,朝中有人与倭国勾结,图谋不小。”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赵和庆:“庆儿,你可知倭国如今是谁当家?”
赵和庆略一思索:“应是白河天皇在位,但实际掌权的是关白藤原忠实。”
“不错。”赵宗兴转过身,目光如电,
“藤原氏把持朝政多年,但近来倭国国内并不太平。
平氏、源氏两大武士集团势力日增,与藤原氏矛盾渐深。
藤原忠实为巩固权位,急需对外建功立业,转移国内矛盾。”
赵和庆立刻明白过来:“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大宋?”
“正是。”赵宗兴走回座位,语气凝重,
“倭国觊觎中土富庶已久,从前唐时便屡有犯边之举。
如今我大宋虽强,但西北有西夏、北有辽国,东南沿海守备相对薄弱。
若倭国能联合朝中内应,在东南制造混乱,甚至夺取一两个港口作为据点……”
他没有说完,但赵和庆已明白其中凶险。
“老爷子认为,朝中内应是谁?”赵和庆问。
赵宗兴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三个字:“楚王。”
赵和庆瞳孔一缩。赵颢!
“有证据吗?”
“尚无确凿证据。”赵宗兴摇头,
“但楚王府近来与江浙几个大商人往来密切,而这些商人,暗中都与倭国有贸易往来。
此外,楚王府半年前曾从兵器监调走一批军械。”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你遇袭那日,楚王府有异动。时间上,太过巧合。”
赵和庆握紧茶盏,指尖发白。
若真是赵颢勾结倭国,那他所图不小。
“老爷子为何不将这些禀报官家?”他问。
赵宗兴苦笑:“无确凿证据,如何禀报?楚王是先帝亲弟,当今天子的皇叔,地位尊崇。若无铁证便指其通敌叛国,不但打草惊蛇,更会引发朝局动荡。”
他看向赵和庆,眼中满是深意:“所以官家将东南之事交给你,交给群英殿。你们在明,皇城司在暗,双管齐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和庆起身,郑重行礼:“庆儿明白。定不负所托。”
赵宗兴欣慰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换了个话题:“听说官家有意为你赐婚,对象是宋家那丫头?”
“是。”赵和庆点头,“兄长确有此意。”
“你怎么想?”
赵和庆沉默片刻,如实道:“青丝是个好姑娘,但徒儿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况且如今局势未明,此时成婚,恐有负于她。”
赵宗兴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倒是实诚。
不过庆儿,官家这赐婚,背后有深意。
一来是拉拢宋家,稳固东南;
二来也是为你铺路——成了亲,便是真正的成年亲王,日后在朝中行事会更加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
“至于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重要的是,这桩婚事对你、对官家、对大宋,都有利。”
赵和庆何尝不明白这些。
他苦笑道:“老爷子说的是。我既已答应兄长,便不会反悔。”
“那就好。”赵宗兴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宁儿那丫头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替你打理群英殿事务。你既回来了,抽空去看看她,别让她太累着。”
提到赵宁儿,赵和庆心中一暖:“我明白。明日便去见她。”
二人又聊了些皇城司内部事务、江湖动向,直到深夜。
赵宗兴见时辰不早,便道:“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奔波多日,早些回去休息。东南之事,从长计议。”
“是,老爷子也早些休息。”
赵和庆行礼告退。走出书房时,夜色已深,满天星斗闪烁。
他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靠在车厢内,闭目思索今夜所得信息。
倭国、楚王府、岭南宋家、明州港惨案……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旋转,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危险的图景。
有人要在大宋东南,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而他,必须在那之前,将这场风暴扼杀在萌芽之中。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最终停在一座府邸前。
赵和庆下车推门而入,府中灯火通明。
阿朱、阿碧早已候着,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公子回来了。可要用些宵夜?”
“不必。”赵和庆摆摆手,“你们都去休息吧,我自去书房。”
“是。”
赵和庆独自走向书房。
推开门,却见屋内烛火已亮,一道倩影正站在书案前,低头整理着文书。
听到开门声,那人抬起头来。
烛光映照下,那是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中带着温柔。
她看到赵和庆,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出惊喜。
“臭小子!你回来了!”
赵宁儿放下手中文书,快步上前,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满是关切:
“听说你途中遇袭,伤可好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饭了吗?”
一连串问题问得赵和庆心中暖流涌动。他微笑道:
“师姐,我没事。伤已好了,刚从皇城司回来,见过老爷子了。”
赵宁儿这才松了口气,但眼中仍有担忧:
“长寿山之事,我都听说了。
三个宗师!
你小子日后行事定要更加小心。”
“我明白。”
赵和庆点头,看着书案上堆积的文书,心中愧疚,“这些日子,辛苦师姐了。”
赵宁儿摇头:“说这些做什么。倒是你,奔波劳顿,该早些休息才是。”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朱阿碧已经回来,报了平安。她们说你在郑州渡口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
赵和庆在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师姐,坐,我有事要与你说。”
赵宁儿在他对面坐下,神色认真起来。
赵和庆将今夜与赵煦、赵宗兴的谈话内容,拣要紧的说了。
当听到赵颢可能勾结倭国、东南局势危殆时,赵宁儿脸色凝重;
当听到赵煦有意赐婚时,她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如此说来,东南之事确是刻不容缓。”
赵宁儿沉吟道,“群英殿如今人手足够,先调派一批精锐先行前往。”
“我正有此意。”赵和庆道,“明日便安排人手,分批南下。师姐,京城这边,还需你坐镇。”
赵宁儿点头:“放心。倒是你——”
她看着赵和庆,眼中满是担忧,“此去东南,凶险万分。倭人既敢在西京腹地设伏杀你,在东南更是肆无忌惮。你务必……务必保重。”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极为担心。
赵和庆心中感动,温声道:“师姐放心,我自有分寸。况且此次南下,我会带上足够人手,不会轻易涉险。”
二人又聊了一会,赵和庆见赵宁儿满脸疲惫道:
“时候不早了,师姐快去休息吧。”
赵宁儿确实累了,也不推辞,起身道:“那你呢?”
“我再坐会儿,想想细节。”
赵宁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那你也早些休息,别熬太晚。”
“好。”
赵宁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赵和庆。
烛光下,她的侧影显得格外柔美。
“庆儿,”她轻声道,“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保护好自己。师姐……我们都在京城等你平安归来。”
赵和庆心中一颤,郑重道:“我会的。”
赵宁儿微微一笑,这才推门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赵和庆独自坐在书案后,望着跳动的烛火,脑海中思绪万千。
东南之行的凶险,他心知肚明。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