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天都山大营巨大的舆图前,赵和庆、种师道、以及从庆阳赶来的环庆路经略使章楶(字质夫)正商讨着下一步的战略。
章楶率先开口,手指点在舆图上横山至天都山一带:
“殿下,种相公,此一战,西夏损兵折将,嵬名阿埋、妹勒都逋被擒,仁多保忠狼狈逃窜,其国内必然震动,短期内绝无力再组织如此规模的南侵。
此乃天赐良机,让我等得以经营边事,巩固防线,甚至……反客为主!”
“我提议,当趁此大胜之威,全面占据横山与天都山险要之处,构筑一道新的防线!如今我军前线汇聚环庆、鄜延、泾原及种相公带来的援军,精兵已逾十万,正可施行此策!”
种师道抚须沉吟,目光随着章楶的手指移动,缓缓点头:
“章相公所言,深合兵法。
以往我朝多依堡寨被动防御,西夏来去如风,难以制约。
若能将防线前推至横山天都山,依仗山势,筑城连寨,则进可威胁西夏腹地,退可依险固守,将主动权握于己手。
只是……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且需大量钱粮民夫。”
“种相公所虑极是。”
章楶显然早有腹案,他手指点向东路,
“因此,我建议,可分段、分路进行,稳扎稳打。
首先,东路的鄜延路,可在距离米脂寨东北四十五里处,择险要之地,建筑暖泉寨!
此地控扼要道,可屏护米脂、绥德,并作为前出横山的支点。”
他又将手指移向黄河方向:
“同时,河东路方面,当在黄河西岸,再择地新建四座堡寨!
与原有寨堡相连,形成锁链,彻底加强对横山北麓的控制。
如此,鄜延、河东,再加上麟府路,”
他的手指将三路连接起来,“三路兵马,堡寨相连,烽燧相望,便可连成一道超过三百里的崭新防线!
这道防线沿横山山脊绵延,足以将党项人的主力,驱赶至沙漠边缘地带,使其难以轻易南下寇边!”
章楶描绘的蓝图气势恢宏,一条依托地理优势、主动进取的战略防线跃然图上。
种师道眼中精光闪动,显然被这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所打动,他补充道:
“此策若成,不仅可保边境数十年安宁,更可逐步压缩西夏生存空间,使其困守沙漠一隅,国力日削!”
两位老成谋国的宿将意见趋于一致,目光都投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和庆。
赵和庆的手指,一直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横山以北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区域。
那里已然超出了章楶所规划的新防线范围。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比章楶、种师道更为锐利的光芒。
“章相公之策,高屋建瓴,庆深表赞同。
横山天都山防线,乃固本培元之基,必须筑,而且要快,要坚固!”
他先是肯定了章楶的计划,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仅仅将党项人驱至沙漠边缘,还不够。”
他目光扫过种、章二人:“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即便退入沙漠,亦非安全之地!要让他们寝食难安,时刻感受到我大宋的兵锋之利!”
他手指在旧韦州监军司附近画了一个圈:
“我提议,于此处,沙漠边缘择地筑一军寨!”
此言一出,种师道和章楶皆是一怔。
章楶微微蹙眉:“殿下,此地已深入夏境,远离我方主力防线,孤悬于外,补给困难,易攻难守。
筑寨于此,是否过于……冒险?”
种师道也沉吟道:“殿下,此寨若立,无异于在西夏眼皮底下钉下一颗钉子,恐会引来西夏拼死反扑。
守寨将士,压力巨大,风险极高啊!”
赵和庆却似乎成竹在胸,他解释道:“二位所言甚是,此寨确为险着。但正因其险,方能收奇效!”
他分析道:“第一,此寨位于沙漠边缘,韦州监军司旧地附近。西夏人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在此筑城!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初期筑寨,阻力反而较小。”
“第二,此寨一旦建成,如同一把尖刀,抵在西夏柔软的腹部。韦州地区乃西夏南下东进的重要通道之一,有此寨在,可随时威胁其粮道,窥视其兴庆府动向,使其如鲠在喉,不得不分重兵防守,极大牵制其兵力。”
“第三,”赵和庆目光灼灼,“此寨并非孤城!它与我横山主力防线遥相呼应。平时,可作为前哨,收集情报,招揽蕃部。战时,则可作为奇兵出发之地。只要寨中储备充足,守将得人,凭借寨墙工事,未必不能坚守待援。”
“此寨,要的就是一种姿态!
一种我大宋锐意进取,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姿态!
要让西夏人明白,从今往后,攻守易形了!
这茫茫大漠,不再是他们的庇护所,而是他们最后的囚笼!”
赵和庆的话,充满了年轻人的锐气与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
种师道与章楶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们不得不承认,赵和庆的提议虽然大胆极,却并非毫无道理,其潜在的军事和政治价值,远超一座普通军寨本身。
章楶捋着胡须,眼中光芒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种师道:“种相公,你看……”
种师道目光深邃,再次审视地图上那个被赵和庆点出的位置,仿佛能看到未来那座孤悬于沙漠边缘的堡垒,以及它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最终,他重重一拍地图:“好!就依殿下之策!横山防线要筑,这颗钉子,也要钉下去!就让西夏人看看,我大宋儿郎的胆魄!”
章楶也终于下定决心,拱手道:
“殿下深谋远虑,下官佩服!
如此,我即刻行文鄜延、河东诸路,督促暖泉寨及黄河西岸四寨的修筑事宜。
同时,选派干练官员与精锐将士,筹备沙漠边缘新寨的选址与筑城事宜!
务求在西夏反应过来之前,将此战略态势,彻底稳固下来!”
赵和庆处理完军务,独自一人来到了一处营帐。
此处是乔峰暂居养伤之所。
前番与李秋水大战乔峰便身受重伤,接着伤还没好利索又是十几天的血战守城。
营帐中,乔峰盘膝而坐,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经过半月调养,面色红润,气息沉浑,显然伤势已尽数康复,甚至隐隐有种更进一步的迹象。
“乔大哥,还在修炼啊!”赵和庆掀帘而入。
乔峰闻声抬头,见是赵和庆,脸上也露出笑容,起身抱拳道:
“贤弟,你如今可是威震西北的大功臣,百忙之中还能来看望乔某,有心了。”
赵和庆走到他身边,摇头笑道:“乔大哥莫要取笑我了。
什么功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若非乔兄与唐老前辈鼎力相助,我恐怕早已葬身青冈峡,何来今日之功?”
提到唐霖,两人神色皆是一黯。
沉默片刻,乔峰叹道:“唐老前辈求仁得仁,虽大仇未竟全功,但也让那李秋水付出了惨重代价,其英魂不远,必当欣慰。
倒是贤弟你,经此一役,名动天下,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着实令乔某佩服!”
赵和庆却并无多少得意之色,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名动天下……有时候,名声太大,功劳太高,未必是福啊。”
乔峰是何等人物,虽不喜朝堂权谋,但江湖阅历、人情练达却丝毫不差。
他闻言,浓眉微挑,已然明白了赵和庆的言外之意,沉声道:“贤弟是担心朝中非议?”
“乔大哥,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我也不瞒你。
我如今立下这等守土开边之功,在边军之中声望日隆,十万精锐视我为砥柱……你说,那庙堂之上,衮衮诸公,可能容我长久手握如此权柄?”
他语气平静,却道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乔峰默然,他深知赵和庆所言非虚。
他重重拍了拍赵和庆的肩膀:“贤弟所言不错。这西北边境,你恐怕确实是待不长了。依乔某看,朝廷的调令,或许已在路上。”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不过,以贤弟之才,无论身在何处,皆能绽放光华。庙堂之上,或许更多掣肘,却也未必不是另一番天地。”
赵和庆笑了笑:“另一番天地?或许吧。不过,在离开西北之前,还有些事情,我想与乔兄一同去做。”
他话题一转,目光炯炯地看向乔峰:
“乔兄,可还记得数月之前,洛阳城中,汪剑通汪老帮主曾予的你三个难题?”
乔峰神色一正,肃然道:“自然记得。恩师于我恩重如山,他所托之事,乔某时刻不敢忘。第一件,抵御西夏,扬我国威。托赵兄弟之福,此番大捷,此条当是完成了。”
“不错。”赵和庆点头,“那第二件,取回辽国南院大王耶律休哥手中的打狗棒,以及第三件,获取燕云十六州的详细布防图……乔兄,这两件事,你可有眉目了?”
乔峰眉头微皱,摇了摇头:“打狗棒失落辽国已久,耶律休哥身为辽国南院大王,位高权重,想要从他手中取回打狗棒,怕不是那么容易。至于燕云十六州的布防图,更是辽国绝密,等闲难以接触。乔某本打算,待伤势痊愈,便向贤弟辞行,北上一趟,无论如何,总要尽力一试。”
赵和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乔兄有此决心,再好不过!实不相瞒,我正欲邀乔大哥同往!”
他压低声音道:“前日,我得到密报。辽国已正式下场,以调停宋夏战事为名陈兵边境,其前锋大营,已推进至距我雁门关以北仅五里之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国内主战之声,恐怕也已高涨。”
他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到了北方那片被契丹人占据的汉家故土:
“我已通过密奏,将辽国异动及我的想法禀报官家。
待此间防线诸事安排妥当,你我不妨联手,北上燕云,去会一会那耶律休哥,探一探辽国的南京析津府(今北京)!
一来,可助乔兄完成汪老帮主所托,取回打狗棒,伺机获取布防图;
二来,亦可亲身侦察辽国虚实,尤其是其南院军政情况,为我大宋未来北伐,收复燕云,预先筹谋!”
乔峰听到此处,虎目之中骤然爆发出慑人的光彩!
他本就豪气干云,不惧艰险,赵和庆这个大胆至极的计划,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热血!
“好!”
“贤弟此言,正合我意!
乔某早有北上一探之心,只是虑及辽国高手如云,龙潭虎穴,独自一人恐难成事。
若有贤弟同行,何愁大事不成?!”
他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猛地站定,看向赵和庆,目光灼灼:
“耶律休哥的打狗棒,燕云十六州的布防图!还有那辽国的军情虚实!
贤弟,你我联手,便去那辽国腹地,闹他个天翻地覆!
也让那些契丹贵人知道,我中原并非无人!”
赵和庆见乔峰应允,心中亦是豪情涌动,伸出手掌:
“既然如此,你我便一言为定!
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北上燕云,为这纷乱世道,再添一把火!”
乔峰毫不犹豫,伸出手,与赵和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