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萌生了死志,欲要一了百了,保全最后一点尊严!
“不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博从破裂的车厢中飞身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只见黑影一闪,他已欺近慕容复身前,一只手掌牢牢抓住了慕容复的手腕!
慕容复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内力透体而入,瞬间封住了他手臂的经脉,那自绝的一掌再也无法落下。
他奋力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心中更是惊怒交加:“你……!”
慕容博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儿子那扭曲的脸庞,心中又是痛心又是恼怒。
他知道,若不立刻唤醒慕容复那几乎被屈辱磨灭的责任与野心,这个儿子就真的废了!
他厉声喝问道:
“慕容复!你有儿子没有?!”
这一问,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慕容复耳边。
他正处于激愤之中,闻言更是气恼,想也不想便大声吼道:
“我尚未婚配,何来的儿子?!你休要再辱我!”
慕容博不理会他的愤怒,继续追问:“那你可有祖宗没有?!”
慕容复怒极反笑:“自然有!我自愿就死,与你何干?!
士可杀不可辱!我慕容复堂堂男子,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
“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
慕容博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字字诛心,
“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
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好一个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他话音一顿,一字一句,缓缓念出了一串名字:
“慕容皝、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慕容龙城……”
这一个个名字,如同千斤巨锤,狠狠砸在慕容复的心头!
慕容皝,前燕太祖,雄才大略,奠基立业!
慕容恪,一代名将,辅佐幼主,威震敌国!
慕容垂,后燕成武帝,一生传奇,几乎复兴大燕!
慕容德,南燕献武帝,于乱世中开创基业!
慕容龙城,斗转星移的创始人,武功盖世,威震武林!
这些,都是他鲜卑慕容氏一族的列祖列宗,是曾经威震天下,创下轰轰烈烈事业的英主名王!
是他慕容复从小就被教导要仰望、要效仿、要超越的目标!
是他肩负的兴复大燕之志的源头!
在他如此绝境,心生死志,只求一死以解脱屈辱之时,这五个名字,如同一盆雪水,照头浇了下来!
他打了个寒颤,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疯狂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
父亲慕容博昔年的谆谆告诫,仿佛在耳边回响:
“复儿!我鲜卑慕容氏,世代以兴复大燕为毕生之志!
此志高于一切,重于性命!你切莫辜负列祖列宗的期望!”
“我……我连儿子也没有……”
慕容复喃喃自语,“我若今日就此自尽,我鲜卑慕容氏……岂不是真要在我这里……断了香火,绝了种?我……我还谈什么光宗复国?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缓缓放下了手,身体微微颤抖,不再是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是因为后怕。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眼前的黑袍人,目光中充满了惊疑。
此人……究竟是谁?
为何对他慕容家之事如此了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凝重地问道:
“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为何对我慕容家之事,如此了解?又为何要如此……点醒于我?”
慕容博看着儿子眼神的变化,知道他已被说动,心中稍稍一松。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了兜帽的边缘。
在慕容复目光中,猛地将兜帽向后掀去!
一张熟悉的面容,暴露在慕容复眼前。
慕容复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连日来的委屈、恐惧、屈辱、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
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他的脸滑落。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向着慕容博磕了一个头,好半天才说出那一句话:
“爹……!您……您没死?!!”
慕容博看着跪地痛哭的儿子,纵然他心硬如铁,此刻眼底也闪过一丝不忍。
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慕容复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若是死了,”
“咱们慕容家,岂不是真要在你这不肖子手中,断了根了?!哼!”
他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任由慕容复有些踉跄地站稳。
看到儿子那副失魂落魄、泪痕未干的模样,他又想到了慕容复这些时日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和刚刚那决绝的自戕之举,心中终究是软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对那两名一直戒备在旁的黑袍人道:
“你们去远处警戒,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
“是!”两名黑袍人躬身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显然训练有素。
此刻,官道上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慕容博转过身,目光深邃地看向东方那渐渐亮起的天空。
他语气低沉,对慕容复说道:
“复儿,你听着。
当年我在东京行事,遭遇了赵宋皇室隐藏的大宗师,不得已之下,才假死脱身,转入暗处活动。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完成我慕容氏世代相传的复国大业!”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慕容复,目光锐利:
“原本的计划,是你在明,我在暗,双管齐下。
你在江湖上博取名望,结交豪杰,甚至设法渗透朝廷;
我在暗中发展势力,积累财富,训练死士。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如今看来,朝廷不知为何,已然对我慕容家起了必除之心!你在明面上的势力,姑苏参合庄,怕是保不住了。”
慕容复闻言,心中一紧,失声道:“那参合庄……”
“我已提前传讯回去,”慕容博打断他,语气果决,
“命邓百川和公冶乾收拾所有能带走的金银细软、武功秘籍、重要文书,焚毁不能带走的敏感之物,然后率领核心子弟与部属,以最快速度,秘密撤离参合庄,前往我们在关中的据点暂避!”
听到父亲已有安排,慕容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中依旧沉甸甸的。
参合庄是慕容家经营了多年的基业,如今一朝舍弃,岂能不痛?
慕容博继续说道:“如今汴京是龙潭虎穴,绝不可再留。
我们此刻,便是要尽快赶往关中,与邓百川他们汇合。
关中地势险要,民风彪悍,远离赵宋朝廷中枢,正是我们暗中发展,以图后举的绝佳之地!”
他走到慕容复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重新燃起火焰:
“复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番劫难,或许正是上天对你我心志的磨砺!
如今你我父子团聚,正好携手同心,将暗中的力量整合一处!
只要我们父子在,慕容氏便亡不了!那兴复大燕的伟业,也绝不会就此终结!”
然而,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复儿,有件事,你须得谨记在心,并尽快去办!”
慕容复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
慕容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尽快给我慕容家,留个香火!”
“什么?”慕容复一愣,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这个。
“我慕容氏一脉单传,到了你这一代,更是如此!”
慕容博的语气带着坚决,“你年岁已然不小,却至今未婚配,更无子息!此次你身陷囹圄,几近丧命,更是给为父敲响了警钟!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慕容氏岂不是真要绝后?!那纵使我们将来复国成功,这万里江山,又由何人来继承?!”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复儿,留后,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为了稳定人心,为了我们慕容氏的万世基业!到了关中,安定下来之后,首要之事,便是为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尽快诞下子嗣!此事,关乎我慕容氏存续,关乎复国大业能否延续,绝不可再拖延!”
慕容复听着父亲这番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他刚刚经历生死大劫,身心俱疲,满脑子还是天牢中的屈辱和复国的艰难,此刻却被父亲逼着考虑传宗接代之事,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此刻无心于此,但看着父亲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方才若非父亲点醒,自己已然成了慕容氏的千古罪人,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深知父亲的性格,也明白父亲所言,从家族延续的角度看,确是至理。
只是……那心中的郁结之气,又如何能轻易消散?
他低下头,避开了父亲灼灼的目光,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慕容博看着儿子这副模样,知道他心中仍有郁结,但眼下并非深谈之时。
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知道便好。上车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说完,他转身走向那辆破损的马车。
慕容复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的背影,又看了看官道两旁荒凉的景色。
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洒下万道金芒,照亮了他苍白而复杂的脸庞。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将所有的屈辱、愤懑都强行压入心底。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
姑苏慕容复已然“死”去,等待他的,将是一条充满未知的道路。
他别无选择,只能跟随父亲,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