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份感慨之中,却并无多少欣喜,反而潜藏着一丝忧虑。
这繁华,还能维持多久呢?
活得太久,看得太多,有时并非幸事。
他亲眼见证过大唐的崩溃,最终陷入五代十国那人间地狱般的乱世。
他亲身经历过权力的巅峰与瞬间的陨落,深知这世间没有永不倾覆的王朝。
而如今的大宋,在他眼中,固然文治鼎盛,市井繁华,但内里的弊病,同样清晰可见。
冗官、冗兵、冗费,不断消耗着帝国的元气。
对外政策的软弱,边防的隐患,党争的苗头……这一切,都让他仿佛看到了历史循环的影子。
“不经历切肤之痛,不浴火重生,这般积弊,根本不可能扭转。”他心中暗叹。
在他看来,大宋需要的,是一位雄才大略、能够力挽狂澜的雄主,能够以铁腕手段,革除积弊,整军经武,重塑帝国脊梁。
否则,依着现在的路子走下去,最多再有百年,这繁华之下潜藏的危机一旦爆发,中原大地难免再次陷入纷争与战火,重现当年五代十国尸横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也并非不可能。
那种惨状,他见过太多,也亲身经历过太多。
那是他宁愿永世封存,也不愿再见的噩梦。
他再次摇了摇头,似乎想驱散这过于沉重想法。
“后人自有后人的办法,相信后人的智慧吧!”他对自己说道,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释然。
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为天下苍生操心的人了了,他现在只是龙虎山一个等死的老道士张子凡。
这万里江山,亿兆黎民,自有其命运轨迹,他一个方外之人,又何须操这份闲心?
思绪回转,落到自身。
他这具看似年轻身躯之内,早已不是青春活力,而是如同被虫蛀空的老树,内里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腐朽。
驻颜之术,终究只是表象,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更骗不过无情的岁月。
他之所以能活过近两百载,凭借的是龙虎山秘传五雷天心诀与至圣乾坤功互补,以及早年的一些奇遇,将自身生机锁住,延缓了衰老。
但人力有时而穷,天道循环,生死乃是定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大限,正在一步步逼近。
“如果无法突破那传说中的天人界限……最多十年,恐怕就要驾鹤西去,去寻我那些老朋友们了吧……”
纵然活了这么久,面对那最终的归宿,依然难以完全超脱。
这也正是他此番破开百年死关,毅然出世的原因。
一则是游历天下,寻觅那虚无缥缈的、可能存在的突破契机,搏那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另外,或许也是潜意识里,想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再看一看这大好河山,看看这人间最后的烟火。
他扭头看似随意地看了一眼身后,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雅致的酒楼。
店小二见他气质不凡,连忙热情地引他上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
“道长,用点什么?”小二殷勤地擦着桌子。
张子凡随意点了两个清淡的小菜,一壶米酒。
酒菜很快上齐。
他自斟自饮,动作优雅而缓慢。
他靠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
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远处是汴河上千帆竞渡。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独饮独酌。
赵和庆也进了酒楼,酒楼内生意不错,虽未满座,但空桌也确实不多。
赵和庆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径直走到张子凡的桌前,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拱手施礼道:
“晚辈见过道长。店内拥挤,并无空位,不知可否叨扰道长,容晚辈拼个桌?”
张子凡正自斟自饮,闻言抬起头,那双眼眸落在赵和庆身上,没有一丝意外,反而带着几分玩味。
他嘴角一勾,用折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语气平淡道:
“坐吧。你是灵玉旁边那个小子吧,跟了贫道一路,不就是想找机会说说话吗?”
赵和庆心中一震,果然!这位老道早已察觉自己的跟踪,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自己。
他也不再矫情,大大方方地坐下,笑道:“道长慧眼,晚辈确实心中好奇,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他招手叫来小二,又加了两个小菜,特意又要了一壶佳酿。
酒菜上齐后,赵和庆亲自执壶,为张子凡面前的空杯斟满,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恭敬道:“道长,晚辈敬您一杯。”
张子凡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与赵和庆轻轻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动作潇洒自然,毫不拖泥带水。
放下酒杯,张子凡的目光再次落在赵和庆身上,这一次,带着审视意味。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赵和庆的手腕!
赵和庆一惊,但他并未感到恶意,于是没有运功抵抗。
张子凡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之上。
“是你?!”
“不对!不是你??!”张子凡自言自语道。
赵和庆感受这老道情绪的变化,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问道:“道长可是看出什么?”
张子凡松开手,眼中眼中恢复了淡然道:
“你小子……修炼的根基,是‘先天引导术’吧?!
不过……似是而非,其中关窍变化精妙,更契合天道自然,远胜原版。
是哪个天才修改的?竟有如此巧思!”
赵和庆心中惊骇!这“先天引导术”乃是皇室秘传的基础功法,他当年用系统融合了先天引导术和明玉功,形成了他现在主修的太虚玉鉴功。
此刻竟被这张子凡一语道破根源!而且听其语气,似乎对原版的“先天引导术”极为熟悉!
“道长……您也知道‘先天引导术’?”赵和庆忍不住问道,心中疑窦丛生。
张子凡嗤笑一声,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语气带着不屑:
“岂止是知道?当年……嗯,具体多久记不清了,反正挺早以前,贫道与一个愣头青小子一起,在关中之地探寻过一个密藏。
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其中就有那号称道家至宝的《长生诀》。”
他抿了口酒,继续道:
“那玩意儿玄乎其玄,上面的字迹鬼画符一般,谁也看不懂。
贫道我见那小子有点缘分,就顺手把《长生诀》和几篇基础功法都丢给他了,其中就有这‘先天引导术’。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能在你身上看到改良后的版本。”
赵和庆听得目瞪口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他试探着问道:
“道长,您说的那位……不会是我们大宋的太祖皇帝吧?”
张子凡皱了皱眉,露出思索的神色,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太祖?不清楚。那小子……好像是叫赵大?还是赵九重?记不清了,反正他是跟着文仲那小子混的。”
“文仲?”赵和庆努力回忆,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
不过赵大,赵九重,这不正是宋太祖赵匡胤早年的名字和绰号吗?!
这张子凡,竟然是与大宋太祖赵匡胤同时代,甚至可能指点过太祖的人物?!这……这得活了多久?!
看着赵和庆脸上的震惊,张子凡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提往事: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他话锋一转,重新将目光聚焦在赵和庆身上,带着一点欣赏:
“不说那些死人了。说说你小子,年纪轻轻,骨龄不过十四,便已臻至宗师之境,真气精纯,根基之稳固,实属罕见。
你,是贫道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第二天才!”
赵和庆的好奇心瞬间被提到了顶点,也顾不上震惊于对方的年纪了,连忙追问:
“第二天才?那敢问道长,您所见的第一天才……又是何人?”
张子凡闻言,眼神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追忆,有唏嘘,甚至还有……温暖?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怅惘:
“不说那小子了……一个故人而已。一个……不打不相识的故人。”
尽管他语焉不详,但赵和庆能感觉到,那段回忆对张子凡而言,必定极为深刻。
张子凡似乎不愿沉浸在过去,他重新看向赵和庆,目光灼灼:
“他虽然惊才绝艳,但终究……唉。
而你,小子,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机会走出那一步的人!
有机会窥见天人界限,甚至……超越它!”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期待还有一丝落寞:“只是不知道,贫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一天。我的时间……不多了。”
赵和庆闻言一怔,看着对方那年轻俊美的面容,不解道:
“前辈道法通玄,驻颜有术,正值鼎盛春秋,何出此言?”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罢了。”
张子凡嗤笑一声,笑容中带着几分看透生死的淡然,
“这副皮囊,不过是靠着一点微末道行强撑着。
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若非如此,贫道又何必破那百年死关,出来寻这一线生机?”
他说的平静,但赵和庆却从中听出了一股英雄末路般的悲凉。
原来,这看似游戏人间的表象之下,隐藏的竟是如此沉重的现实。
忽然,张子凡正色道:“小子,今日与你相遇,也算有缘。
贫道便与你做个约定。
十年!十年之内,你若能突破宗师壁垒,踏入大宗师之境……届时,贫道便送你一番机缘,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在武道之路上走得更远!”
ps:后周太祖郭威,字文仲,郭威十八岁时,泽潞节度使李继韬招募兵士,他去应招,李继韬见便收留他在身边做“牙兵”。后来,李继韬被李存勖派兵攻灭,郭威收编进了后唐军队,入了庄宗李存勖的亲军“从马直”。张子凡和郭威、张匡胤有交集合理吗?